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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红尘看破说不破

而此时,洪峰峡上亦是严阵以待。

太子凉面色阴翳,身旁的李眠带着浩荡大军严阵以待。

可是,反击的令旗却迟迟不曾挥下!

太子凉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书信,信笺是昨夜从峡岭下方射上来的。

下方正在登山的银色军潮中满溢红色斑点,仔细瞧看会发觉有数千位军士竟身上带红。

他们的背后有一方巨大的红色包裹,不断蠕动隐隐有哭声传出!

李眠乍见不解:“这是何意?”

太子凉表情悲戚,将手中信笺缓缓递给他:“自己看看吧,没想到这老家伙用兵狠辣不择手段。”

李眠拆信看罢,顿时怒火中烧。

他站在峡岭峭壁前往下俯瞰,指着那些红色斑点喝道:“这里其中有一处背着的是灵瑜?”

太子凉长叹口气,缓缓点头。

“他这是在逼我,在赌我对灵瑜的情感。我若是下令狙击,灵瑜可能会有死无生。我若不下令狙击,那等待我的就是军心溃败!”

“用灵瑜为人质,真乃小人所为!”李眠亦是恨得咬牙切齿,虽说他平日里不喜灵瑜,但此刻乃列国交战,他还算是识大体之人。

眼下,是否发兵皆在太子凉一念之间。

赵凉缓缓瘫坐在地上,望着远方天空静静发呆。

李眠擎红缨长枪傍立,眼中尽是焦躁:“太子!我们没时间了!”

太子凉不为所动,他缓缓看向李眠,已然是一张涕泪横流的悲伤脸孔。

这还是李眠第一次见到赵凉哭泣,当即也心软下来,陪他静静坐在悬崖边。

“将军,我这些年勤于政务,根本没有关心过她。”

毕竟,此时的他心里也微微慌乱。

感情的事情,谁又能够说清楚呢?

“我时常想过,等这方天下太平了我就娶她。但想着想着,就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在来此地之前,我和周道长便讨论过她。我知道阿姬一直都爱我,我也知道草探花把她带走肯定会有此般用途,我也以为我遇到这种时候肯定会狠下心来。”

太子凉越说眼泪越多,渐渐流满了面前衣襟。

“但是,就在刚刚,我发现我做不到,我亏欠了她好多年了。哪怕是当初小时候,一个简单地买糖葫芦的承诺,我都亏欠到了今天。”

太子凉越说越悲伤,下方的太京州大军见峡岭上没有动静,亦蛰伏等待场面逐渐冷却,只剩下一大片银色的潮水在朝着峡岭上方翻涌不息!

李眠:“太子,该做决定了。”

太子凉闻言依旧恍然:“你知道她那个大竹筒里装的是什么吗?”

李眠闻言摇摇头,他对灵瑜自然是不怎么关心的。

太子凉说到这里微微苦笑:“那个竹筒她只给我看过,里面都是我答应过要带她去做的事情。但我太忙了啊,每次上朝或者出征前我都会编一个承诺给她,她怕忘了便写出来,又怕丢了便装在竹筒里挂在身上,久而久之那竹筒越来越沉越来越大,我也感觉越来越理所当然,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她,或者是她会离开我......”

说完此话,太子凉红着眼睛望向李眠。

“将军,你让我下令,我心里清楚。我是北戎州的太子,我哥哥战死了,我父王被人害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苦苦支撑。我身后是黎民百姓,我不该有这种小家子气,这些我都清楚。我只是感觉这样做对她不公平。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替天下人去承担这种苦果?”

太子凉双手抱头微微颤抖,身后不断有随将来催,皆被李眠厉声呵斥赶到了一边。

“她唯一的祈盼就是嫁给我,我本就亏欠她太多。往日里她装作大大咧咧天真无邪,但我清楚她心里能有多苦。别人都说她父亲怕她惹麻烦给她拴上脚铃铛,谁又曾想她那种天地不怕的性格又怎可能这般服管?不过是因为那铃铛是我给她买过的唯一物事,还是周白笙老将军拜托我给她亲手带上的枷锁......”

“你给她带的,她才会愿意。”李眠静静回应,脑子里也浮现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所以说,将军,眼下我要下这道指令,便是杀了她。她从没想过会离开我,我也从没想过她会变心。但我更没想过的事情是......我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亲手送她离开......”

言罢,他缓缓起身,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周灵瑜......我爱你!”

那把令旗缓缓挥下,也好似带走了太子凉浑身的气力。

他像个废人一般瘫软在地,两边开始猛烈交火。天上滚动着浓密的暗箭与火石,李眠抱起他一路闪避朝后方遁走。

一边跑着,李眠一边亦是眉头紧锁。

他想到了被他藏在军中的穆念安。

眼下的情况已经来不及用穆念安去交换灵瑜,李眠的脑子异常混乱,刚刚太子说的话让他想起了远在苍梧的人儿,但他竟发觉想象里竟全部都是穆念安的脸!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峡岭下的将台,孔慕贤望着战场默默冷笑。

一旁的穆念花亦是捂住嘴巴:“看来第一谋士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呢!”

而此时的草探花往后走到后方大营,不管不问只去想自己未做完的泥塑。

他回到营门前头,一个红衣姑娘正在那里聚精会神的摆弄泥人——

正是灵瑜!

此时的灵瑜还在鼓捣泥塑,只不过神色上安静甜腻,甚至微微有些黯然。

草探花望着她这副模样微微心酸。

他缓缓走到灵瑜身边坐下,静静看着她做完手中的活计才开始说话。

“他还是下令开火了。”

“嗯。”

一个淡淡地说,一个淡淡地回应。

“师父也真的是很老很老了。”

草探花摸了摸自己褶皱的面颊,有些怅然地叹了口大气。

做完泥塑的灵瑜仰起脸,望着远方洪峰峡壁上那些墨银遁甲军,望着从上方激射下来的火箭与石块儿,望着那些军士背着包裹里的无辜女子,一时间也开始静默流泪。

而这眼泪一旦流下来,便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止歇不住。

草探花满脸怜惜地把她搂在怀里:“没事,你还有师父呢。”

灵瑜在草探花身前哭得泣不成声,良久才呜咽着开口:“我只剩下师父了......”

草探花满脸复杂神色,更多地是欣慰与歉疚。

“其实师父也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师父跟你说过,不到非常时刻不会以你为质子要挟赵凉。但师父也是东陈州的军师,为帅者不可有个人情愫存在,一切皆以大局为重。赵凉也懂得这般道理,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发兵挥下令旗。”

“我也理解他的......”灵瑜哭得更为伤心。

草探花摸着她的头静静说话,好似是一位慈祥的爷爷在哄着自己宠溺的孙女。

“我在第一次见到你时,便看出你有继承我的衣钵的天赋。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但这世间还是有很多我不能明白也不能掌控的事情。我迫切想要寻到一个传人替我走下去,她会继承我所有的兵法与谋略,当然还有更珍贵的泥塑技巧。”

言罢,他拿起灵瑜做好的泥人。

泥人是太子凉的样子。

太子凉的态度异常干脆:“我和道长在陵阳分别时便有过推演预想,西陵关能守住的概率本就不高。道长千叮咛万嘱咐,一切皆顺其自然,他自有他的想法和后手。”“

灵瑜这些日子做了十四个泥人,十三个都是各种姿态的太子凉,最后一个是周游的模样。

这些泥人惟妙惟肖,恍若有真实生命般栩栩如生。

草探花笑着把泥人看完,转头呵呵笑了两嗓子:“等以后师父没了,你得记得给师父也做一个立在坟前。不能总想着情郎忘了我这个糟老头子。”

灵瑜闻言点头,她看着草探花的脸,眼神里更加纠结与悲伤。

虽说和草探花相处不过两个月,但这位老人却是真心待她之人。往日里太子凉忙于政务鲜少和灵瑜嬉戏,但草探花却愿意放下国事常常来陪她玩耍。

因此,眼下听到他这番归老的言论,她心里自然更加不好受。

草探花起身,从营帐里取出厚厚一摞书卷。

灵瑜恭敬接过,赫然发觉竟是运筹帷幄的兵法与策论。

“这是师父毕生的心血著述,从来没有传给过外人,即便是拓本也没有留存。即便是师父死了,你也不要给任何人看到它们,否则会招惹来无尽的杀身之祸。”

灵瑜闻言应允:“师父,我还是喜欢做泥塑更多些。”

草探花笑笑:“就当是你替师父完成心愿,师父没有时间去完成的大一统图谋,交给你来替我勾勒。你站在师父的肩膀上朝前走,应该有希望实现当初北安王的宏业。”

“那我要多少年才可以?”灵瑜稍稍止住了哭泣。

“以你的聪慧才智,不出十年便可参悟这些孤本。到时候你再出山入世,我会在东陈州给你安排好一切,到时候世间便会出现第一位可改天换地的女权谋家!”

草探花说得满脸希冀。

但灵瑜却隐隐有些黯然:“师父,你逼着太子哥哥做出决定,是不是为了能让我彻底死心跟你去修习避世?”

一句话道破了草探花的心思,草探花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我没有逼迫,我是让你看清事物的真相,让你明白真正的人心,然后做出你应该做出的选择。”

言罢,他又拿起泥人:“你知晓我为何痴迷于泥塑之道?”

灵瑜摇摇头。

草探花瞧看左右,确定无人后才小声开口:“其实泥塑不过是载体,我给你的孤本里还有一些诡异莫名的方法,能够将东陈州儒家的思想与技艺传承下来,以道术封印在泥塑之上。”

“这是什么?”灵瑜第一次听闻此话,和周游第一次听葛行间说起武意时一样惊诧莫名。

“我们管它叫做意境。我在北方岭南深山里储藏了儒门所有的高深意境,有武意也有兵法意,都在我给你的孤本里写明了具体地点,你日后可以自行去提取探查。你也要学会这种方法,毕竟日后你也要传承下去,我不希望我的传承断绝的太早。”

说罢,他顿了顿:“就这样一直传承,直到有人替我实现大一统的那一天!”

“现在的联军不可以吗?”灵瑜疑惑不解,毕竟在她看来,眼下的东陈州大军还是势力磅礴之辈,放眼十九列国皆罕逢敌手。

“本来还或许可以,但赵凉做了眼下的决定后便不可以了。墨银遁甲军本来便是逆流而上,此番定然会折损大半,东陈州元气大伤地取得胜利,难以再进一步图谋整片版图。”

说到这里,他忽然冲着灵瑜微微一笑:“若我掌握的情报无误,你那位道士朋友应该也是有武意在身,而且是这片大陆上最为顶级的武意。”

对于周游拥有刀剑意的事情,草探花早在蚕洞门口见到那些尸体时便有所预料。只不过当时他还只是个朴素的泥塑老人,自然没那个义务去跟周游说破此事。

想起蚕洞血案,草探花的眼神微微一皱:“奇了怪了,明明不是他造成的,凶手到底是谁......”

“师父,你说什么?”灵瑜浑噩不解。

草探花回过神来,笑呵呵地没有跟她多解释。而是又指了指正在攻山的墨银遁甲军。

“我其实就是想让你看清一些事情,也让我和赵凉各自想明白一些事情。”

“嗯......”灵瑜隐隐间知晓他要说什么,神色又开始变得黯然起来。

草探花轻叹口气:“按道理说,把你真的背在墨银遁甲军身上攻山才是完整的计划,如果赵凉真的决定反击,那么即便获得惨烈的胜利,你的尸体也会送到他面前令他懊悔终生。主帅一旦没了斗志,那洪峰峡便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但是,我想了一整天还是没有舍得。的确,我后来想明白了,我舍不得把你送为人质,你是老天在我将死之前恩赐给我的徒弟,我舍不得让你去以身犯险。没有你这个计划虽说不完美但还能执行下去,东陈州和太京州即便是败了也不会亡国,所以我觉得用任何代价来换你的安全都是值得的。”

说到这里,他面露惭愧:“我愧为一军主帅,孔慕贤和温侯俊如此信任我,将帅印交给我指挥三军,按道理说我必须全力施为。但让我因此而损失我最为得意又疼爱的弟子,说实话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他的表情微微痛苦,灵瑜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当即也懂事地搀住他的胳膊。

草探花老眼温润地望向洪峰峡:“我虽说做不到,我却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上赵凉的态度又如何。的确若是攻破洪峰峡北戎州岌岌可危,但他背后毕竟还有周游那道士存在。据我推测周游已经在西陵关布下了两道后手,所以不管洪峰峡如何,北戎州应该此劫都能渡过不会消亡。”

他转而看向灵瑜:“结果你都已经看到了,也不用我过多去说。我知道他肯定也备受煎熬,他应该也是真的爱你。但我和他在这件事情上并不一样。”

言罢,他沉默了良久,随即说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来——

“我能为了我的爱徒放弃列国的兴衰,赵凉却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放弃了自己的妃子!”

一句话令灵瑜再次啼哭出来,她静静地哭,草探花静静地说。

“在这件事情上,其实谁都不能去怪谁,毕竟每个人都没有做错,都在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选择。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看明白,我的孩子,赵凉此人,爱他的国家比爱你多太多......”

远方隐隐传来的喊杀声格外清晰,但此刻的草探花却浑然不管,一心一意盯着灵瑜看她的态度。

良久,良久。

灵瑜抬起额头,满脸花妆地冲着草探花笑了一下。

她说:“师父,我想好了,我不回去了,我跟着你去修行吧。”

草探花仿若听到了世间最美的声音,当即又试探着问了一嘴:“不后悔?你若是想要回去,等战事结束,你可以带着我的衣钵回到北戎州,有师父在没人敢拦阻你。”

“不了。”

灵瑜面色木然地摇摇头:“我若是再见到他,即便是成了亲,每个人心里还是会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我认为他做得对,家国大义很重要,但我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也不是什么有大情怀的姑娘,我只是个小女子,我希望我的爱人为我能够忽略一切......然而他没做到......我可能就是这般小气吧。”

她站起身子,似乎释然了些许:“在他下令的那一刻,在他心里我就已经死了。我觉得我还不配做太子妃,所以我要跟师父去修行纵横捭阖之道。或许有那么一天我完全继承了您的衣钵,也释然看开了这一切,我还会回去找他吧。”

“若是看不开呢?”草探花望着她满脸心疼。

“那便永生不归。”灵瑜说着狠辣的话语,神色上却平静如一池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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