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不想在她面前落泪，抽回手抹了把脸，扶着她躺下，“您累了，休息会儿，有什么话等醒了再说。”
老太太摇头，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交代，怎么能睡呢，这一睡还不知道能不能再醒过来，到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
“趁娘还有力气，陪娘多说说话，娘还不知道，能再看我儿几眼。”
“娘！”二子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您好着呢，一点事儿都没有，您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儿子可要生气了！”
老太太笑笑，“好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不说这些不高兴的，惹我儿生气，我儿现在有出息了，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娘心里高兴着。”
话落，又忍不住咳了几下，直到那口带着血的痰吐出来，才算是舒服了些。
二子含泪把她嘴角擦干净，双眸已经完全被泪水充斥，朦胧到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娘，您慢点儿说，不着急，儿子听着。”事到如今，好像真的没有解决办法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安心度过最后的日子。
老太太吐出几口浊气，很是柔和的看着他，“我儿，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咱家能有今天，靠的都是欢丫头，
要不是她心善，不与你计较你做的那些个混账事，咱娘俩，许是早就流落街头，无家可归，靠着讨饭过日子了，
娘吃多少苦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娘可不想看着我儿到了这把年纪，还豁出老脸去看别人的冷眼，
我儿，你记着，欢丫头于我们有恩，这份恩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不要仗着自己辈分大，就想踩在她头上，更不要觉得你在她手底下干活，是委屈了你。”
“是，娘，儿子都记得。”
他的话只要一说出口，那就吐口唾沫生个钉，老太太信他，“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可娘还是得说，
等娘不在了，你就去跟欢丫头说，搬到她家里，这样做起事来也方便，
你也是从山里长大的，腿脚快，手上功夫也不错，总不能让小四一个人在外面跑，你这当叔的，还得多关照后辈，他们也能记得你的好。”
不管她说什么，二子都一个劲儿的点头，老太太唯一的一桩心愿已了，重的厉害的眼皮有些撑不住，慢慢往下合。
“小姐！老太太不行了！”
胭脂和翡翠双双冲进来的时候，杨欢正在大棚里检查除虫的情况，闻言愣了片刻，紧接着开始脱手套，摘口罩，捡起一旁的外衣披上，大步向外走去。
这片地翻的坑坑洼洼，到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她硬是磕磕绊绊好几次。
“去楼上叫海棠。”
“是，小姐您慢着些！”
慢着些？怎么能慢？明明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这才多久，就不行了？海棠说过，她还可以撑上些时日！
到的时候，从屋门到院门，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谢勉得到消息提早赶了过来，见到她，赶忙迎上去，护着她往里走，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再多的话也不能在这时候说。
“姐姐！”
“欢姐姐！”
杨锐和二胖是跟着谢勉过来的，自从开始一块儿温书之后，三个人的关系明显蒸蒸日上，谢勉不单单是他们偶尔的先生，还是传授他们武艺的先生，在崇拜和向往的基础上，谢勉就是他们的榜样和标杆。
他们这一喊，屋里的人立马让开一条路，好让杨欢过去，床边站着的人也不少，老太太奄奄一息躺在二子怀里，江婶正一边抹泪一边给她擦着额头的汗。
“欢丫头……”
看见杨欢，江婶立马站起，把位置让出来，刚才老太太迷迷糊糊的，喊的都是欢丫头，一定是有很多话要跟欢丫头说的。
冲屋里的人点点头，杨欢走到床边跪下，用温热的手握住老太太搭在床边的手，“老太太，我来了，您睁开眼看我一眼。”
老太太手指轻动，努力想睁开眼睛，见状，二子也深吸一口气，开口呼唤她，“娘，您睁开眼瞧瞧，欢丫头过来了，您刚才不还一直念叨她呢？您要是再不醒，她可就走了。”
终于，老太太强行睁开一条眼缝，直直看向杨欢，还是那抹熟悉的微笑出现在嘴角，正好海棠急匆匆赶过来，杨欢忙侧身让开一个空，给她把脉。
结果已经很明显，海棠刚把手搭上，就知道已经毫无意义，对上杨欢明显带有期待的目光，摇摇头。
杨欢闭闭眼，抬眸看向葛老，得到的反应一样，他也是轻叹一口气，紧接着摇头，老太太已然是强弩之末，再看多少遍都没用。
这时，老太太张张嘴，想要说话，二子把身子坐直了些，让她舒服点儿靠着，屋里也没有一点儿声音，静的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以及隐隐约约传来的低声啜泣。
“欢丫头，老婆子活到今天，够了，老天爷平白多给了我几年的寿命，让我在活着的时候还能碰到你，我知足。”
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儿力气可言，杨欢紧了紧她的手，身子越发沉重了些，“您慢慢说，我听着。”
老太太缓缓一笑，“我这一辈子，唯一的挂念就是二子，他爹活着的时候，没有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他爹死了，他还是跟着我吃苦受罪，直到现在，才算勉强有了出头日，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生怕他管不住自己，慢慢又变了回去。”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而且还断断续续的，杨欢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您放心，我会帮您看着他。”
“那就好。”
这么长时间，老太太都没流过一滴泪，哪怕是病痛难忍，也不曾哭过一声，这会儿，却从她的眼角，滑出两行泪水。
“欢丫头，老婆子我对不起你，你对我们的恩情还没还完，又把二子托付给你，欢丫头…要是下辈子我们还能再见，你可愿意做我孙女？”
杨欢面色如常的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若有下辈子，您要是不嫌弃，做您的女儿可好？这样，就可以多照顾您，多陪您，让您好好享享福。”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欢丫头，我们说好了……”
“是，说好了，您可不要让我找不到您啊。”
老太太费力抬抬另一只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却怎么都动不了，见状，杨欢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最后这只手，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