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太阳落山以后，孟淮像往日一样来到离人酒吧。
不同于昨日的松懈放纵，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严肃的氛围暗流涌动。
前些天，他来到酒吧时，众人会下意识地安静一瞬，甚至会有酒吧常客偷偷行注目礼，眼中暗含敬意。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从龚先生和阿姆婆婆对他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孟淮的演奏对于酒吧客人是有一定影响的。
虽然这种影响可能并不明显，但确确实实存在着。
这些天，酒吧众人虽然依旧沉浸在疯狂酗酒和血腥搏杀的氛围里，但却从未对孟淮有任何冲撞和不满。
他们甚至下意识不去议论他的名字。
似乎是意识到他们的讨论有些不礼貌。
这种改变，让孟淮一度觉得，自己真的能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
但是，这种错觉在今夜戛然而止。
他踏进酒吧的那一步，人们彷佛从未见过他一样，依旧喧哗吵闹。
一个酩酊的醉汉，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冲出来，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竟然无知无觉地撞上了孟淮。
“哗啦……”
透明的酒水洒了他一身。
“哪个混蛋挡着本大爷的路！”
醉汉两眼朦胧地看向孟淮，不知道是没认出来还是故意找茬，不分青红皂白地破口大骂。
“你个眼瞎的废物！好狗不挡道！站在门口干什么！”
听罢，孟淮狂皱眉头。
倒不是被激怒了，而是他分明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眼前醉汉脚步踉跄、双眼迷蒙，一眼看上去确实是喝醉了的模样。
但孟淮离他太近，刚刚一瞬间的接触让他看见，这人在撞向他的时候，两腿肌肉突然紧紧绷住。
这分明是他有意在收敛力道。
如果是真的醉酒或者故意找茬，是万万不可能克制自己身体惯性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醉汉表面上表现得粗暴无理，一副“我很不好惹”的恶人模样。
可是，孟淮又分明注意到，这人竟然不敢和自己对视！
从其他人视线看过来，或许以为这人是直直冲着他怒吼的。
可孟淮身为当事人却再明白不过。
醉汉仅仅与他四目相对了一刹那，就赶忙移开了视线，反而是刻意盯住他眉心处在喊话。
甚至，连骂人时，目光中都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羞愧。
真是好一个色厉内荏的“硬茬子”！
孟淮几乎在一瞬间分析出这些细节，大脑在下一刻做出了本能的避害反应。
酒吧众人哄闹着正要看热闹，就看见那个被撞了一下还被骂的“音乐家”骤然抬起右腿，一脚向前踹去。
伴随着“砰”一声，桌椅和醉汉一起倒在地上。
少年意气的音乐家气得脸色通红，他双目圆瞪，掷地有声道。
“你撞我一下，我还你一脚！”
“念着这是龚先生的地盘，我不跟你计较，下次走路长点眼睛！”
“再这么嚣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众人见着他放完狠话，提起脚匆忙向二楼走去。
“嗨，这就走了啊！换衣服去了吧！”
“放什么狠话啊！跟放屁似的！”
“还以为能看场热闹呢哈哈哈！”
“这小子不行啊！怎么没干起来呢！”
人们热热闹闹地叫喊着，似乎要把白日里憋闷在心里的委屈愤怒都发泄出来。
他们发出了远超以往的怒吼声，一个个情绪激昂，面色通红地来到拳台上。
……
另一侧，来到二楼的孟淮推开更衣室的门，将门锁紧闭后，他站在穿衣镜前。
脑海中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刚刚在楼下看到的场景。
远比往常更疯狂的酒吧客人，比以往更充足的拳手，眼神羞愧的醉汉……
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回放。
……
酒吧二楼的一间贵宾室，占据了最好视线的窗前坐着两个人影。
“看，我说吧，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根本不值得你们这么费心观察。”
一个妩媚动听的女声首先说道。
“不急，再看看。这些天这间酒吧的人流都多了不少，我听人说，是因为这里多了一位技艺高超的音乐家。”
另一个磁性低沉的男声应道。
“呵，会演奏十六弦琴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娱乐下这些无聊的贱民，还能用音乐干扰州长的计划不成。”
“要我说，你不如直接把姓龚的抓起来，严刑拷打，让他见识见识你们城市自卫队的厉害。”
原来，与女人对话的男人就是城卫兵队长沉天成。
不等他回话，女人接着说道。
“这弟弟在这卖力演奏了这么多天，这些贱民不还是一点儿好脸色都不给他看！居然一进门就被人骂了。”
“呵呵，这种演奏人才要是带回上三区，指不定大人们还会高兴地收下，权当在家里养了条叫得好听的家犬。”
“啧啧，放在这种地方，倒是屈才了。”
女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讨论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说到“家犬”一词的时候，还有些骄矜自傲，彷佛下三区的人被当狗养也是什么了不得的荣宠一样。
她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满是厌恶和鄙夷。
“一群劣狗！”
当沉天成还用“劣民”称呼违法者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用“劣狗”来称呼一般平民了。
“哼，果然，他们这些下三区贱民都是无药可救的废物！不过也好，幸亏他们是废物，能让我们少操些心。”
沉天成没有听她这些自视甚高的无趣言论，而是皱着眉头，一直在观察着楼下的人群。
“不要被你的傲慢蒙蔽了双眼！龚长争这人不简单，轻易动不得。他看重的孟淮也一定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闻言，对面的女人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
“你是对我的魅力有所怀疑？”
“呵，我亲自上门试探过的人，能有什么问题？”
“这傻瓜弟弟一见到我就只顾着脸红发呆，一脸没见过女人的木讷样！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你还怕我驾驭不了他吗？”
原来，这个一直和沉天成对话的女人，竟然就是孟淮来到荒星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杜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