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人形火光浑身一颤，女孩感觉得到它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怪火慌乱之时，女孩身边忽然飞快地落下一根黑绳索。旋即，一阵劲风扑面，一个漆黑的身影踏着墙壁一跃而下，掀起的风惹得火苗扑闪了一番。
随着这个人的到来，这团人形火光在女孩眼里终于明晰了。那是一只浑身浴火的长发女妖，她以火为罗裙，身姿妖娆动人。
还未等火妖反应过来，黑衣少年抬剑手一挥，寒光一闪，直接在躲闪不及的火妖身上斩下一截。
“你！”火妖痛苦地往后退去，它看见自己的躯体被那柄黑剑吸干了妖气，变成一撮灰烬飘落在了地上。
“七星龙渊！”火妖惶恐地盯着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放肆气息。它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黑发苍颜，剑眉之下一双眼睛锐如刀锋，正直直地刺在自己身上。
惊慌之后，火妖站定心神，恶狠狠地道：“没想到驱妖门还真活了一个。钟离，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传言。”
“春日火。”钟离提着龙渊剑直起身，紧盯住面前的妖。
“真是没能料到，我堂堂春日火……”春日火苦笑一声，“今天栽在你手上，倒也不枉我在这尘世里走一遭。不过钟离，你可得想清楚了，等到来年春天，我种下的火种们势必要找你报仇。斩草可以除根，但是这燎原的星火，你要怎么除？”
说罢，春日火发出一阵笑声，如同烈焰燃烧木柴时发出的爆裂声响。
从这笑声中，退在墙边的女孩却听出了一丝凄凉。她知道，春日火这种妖只有一个春天的寿命，它在春天种下火种，入夏便会枯死。等到来年春天，那些火种们也只有极少数能燃起来，成长为新一代的春日火，继承先辈的记忆。
在它们那历时千年的回忆里，从来不曾有过夏蝉和秋月的模样，更未见过漫天飞雪。
***
“以火为裙，灼灼其华，生如春花，死若蜉蝣。”
在妖典《崇真妖录》中，春日火被如此记述道。生于春日的它们只有一个季度的寿命，一旦到了谷雨时节，春日火便会在雨生百谷之时消散。
春日火努力扬起颤抖着的嘴角，它看着钟离手中的剑，头顶上传来的一声雷鸣让它浑身一惊。
二月惊蛰，雷响，蛰虫惊而走出。
“生如春花，死若……蜉蝣。”春日火身上的火焰忽闪了一瞬。
我又与那些蛰虫有何区别呢？
春日火生于火种，出生时犹如一朵朵炽烈而娇嫩的虞美人，它们会将身边能触碰到的可燃物全部点燃，然后在火场之中以火为形，浴火而出。每一只火种都是上一辈种下的，如果没有合适的契机，火种无法绽放。在初春开放的火种，便能阅尽春景，而不幸开放于春末的火种，可能只有短短几日的寿命。
火者，无形无状，可燃薪炼金，亦可毁人灭城。春日火在春火中炼出妖形，经历数千年春生夏死的岁月来到现世，却从诞生开始便注定是缺憾的一生。
两天前，这只春日火绽放之时，它又如何预料得到，因人而生的它，会在出生之时就害了人。
不，我没有错，我不能死。
“我不可以死。”春日火紧紧盯住钟离，它再次笑了起来，绝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韧。
惊蛰过后可就是春分了，那赛过红颜的海棠和一树树堆雪般的梨花，我绝不能错过。
***
听着春日火那隐忍着不甘的笑声，女孩心里多了几分怜悯，但它们很快便又消散了。
钟离沉默着听完春日火的话，还未等它的笑声散尽，便又抬手一剑，速度极快，直接将春日火的一只手削了下来。
这一下让春日火狠下了心，它本有意和钟离交谈，来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却没曾想钟离竟然连一丝情面都不留。春日火一咬牙，浑身散发出凌厉的妖气，灼灼的热浪霎时迸发，在巷道内涌动起来。
“你们驱妖士口口声声说要解天下苍生之苦，是！人的苦楚你们解开了，可我们妖呢！我们的凄惨命运，你们又何尝明白过！”
说罢，春日火周身一转，火裙上下翻舞，浑身瞬间变成一股飞旋的烈焰，涌动的热浪随之起舞，一如当年在洛阳永宁寺，火烧三月，燃尽春风也不肯罢休。
女孩被眼前明亮的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她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浪划过她的周身，如果再不控制住春日火舞，这些热浪肯定会慢慢变成火舌，撕咬一切能触碰到的东西，直至其化作灰烬。
漫眼烈风之中，春日火撩起火霓裳，手指在翻飞的火星之间一划而过。
它轻启双唇唱道：
“我昔燃明侍万家，灯芯一点映朱砂。
堂前燕子千百转，秋华冬雪纷落还。
泱泱洛阳百余坊，花钿云鬓歌舞扬。
最美不过人间火，红纸灯旁人从辵。”
钟离站在春日火面前，他看着这美艳的火舞，火光映入眼眸，腾起熊熊杀意。这个明亮的场景、这熟悉的灼烧感……钟离脚下一震踏碎火舌，飞身奔入火舞之中。
“千夜通明照人心，永宁火中生妖形。
自鸣自唱舞衣袖，燃尽春风未肯休。
奈何春火本无罪，一念成魔世人……”
弹指间，女孩看见原本肆虐的巨大火焰忽然一闪而灭，就像浮上水面的气泡般消散在空中。她再定睛望去时，春日火正背靠墙壁扭动挣扎着，它的脖颈正被钟离的左手死死钳住，五指入喉，无法挣脱。
“讳……”春日火从喉间挤出唱词的最后一个字，它着看向钟离的双眼，眼神从愤怒逐渐转变为绝望，然后变成了悲伤。
《行厨集》记载：“佛塔奇火照百里，像毁千百，僧亡六十九。火三月始熄。”
当年洛阳永宁寺塔起天火，第一只春日火在这火中炼出妖形，然后不知疲倦地歌舞了整整三月。佛前的一盏青灯、寻常人家的灯笼、烟花女子手中的提灯……无数火种向春日火奉献出了自己的记忆，它们只有关于一天、一个月，或者一个春天的记忆。天火一灭，这只春日火也随之而死，余留下来的点点火种携带着残缺的命运，随风散落四方。
钟离没有给春日火说话的机会，他抬起龙渊剑的锋，然后一剑一剑开始对春日火进行凌迟般的处决。
罗裙破碎、火星漫天。春日火的一缕缕妖气随着斩击涣散，然后又被吸入龙渊的剑身中，化作了点滴记忆，流进钟离的脑海中。
春日火闭上了眼。在最后的时刻，它连叹息也做不到。
望着被钟离一点点剜尽的春日火，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但是一想到在华立大学发生的惨案，她的眉头又不由地拧紧了几分。
这只春日火，可是将三名女学生烧得遍体鳞伤，连亲属都不忍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