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急来吹动破败的木门嘎吱作响，勒斯把玩着手中的火柴，寻思片刻后笑了起来。
“故事编得很精彩，可惜你口中的A先生多数情况是父亲接待，但我同样与他打过照面，我很清楚，他并不是凌度。”
他打了个响指，示意组成枪阵的手下们上膛瞄准，和切诺比进行最后对话，“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对手。”
切诺比咳嗽了一声，抹掉嘴角流出的血渍，学院中营救魅魔时，他和叶铭影照面之间的交锋让他受伤不轻，再无法投入战斗。
此刻和勒斯正面冲突光靠魅魔，自己没有胜算，切诺比再劝说道。
“我说过的，捣乱者掌握有某种怪异手段，可以随意幻化成其他人。”
“但一个人可以改换面孔，本质却无法改变，你口中的捣乱者凌度我见过，是个瑟缩的中年男人，而我所知道的先生……”勒斯忌惮地捏碎火柴，“是个初见面就能让人感受危险的男人。”
“呵，这点我倒是赞成。”切诺比仍没打算放弃劝说对方。
“蚤缀酒馆起火的那一天下午，捣乱者给我写了一封信，在我的味精工厂，他用我的蚯蚓肉，以及你的真知布下必杀陷阱，打算将夜火家族的力量彻底歼灭。他邀请我到现场一同见证夜火的覆灭，当时我仍没有对他起疑，为了确认他是否和魅魔屠村事件相关，我带着妻子赴约。”
勒斯面色发红，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天他被该死的莫烨一通狠揍送进医院，押解凌度的三个手下惨死在味精工厂中，当事人凌度则生死不知，下落成疑。到第二天傍晚，便出现了一个假冒勒斯，在蚤缀酒馆大放厥词痛骂整个王国的冒牌货。
“什么也没看到，当我抵达自家工厂外围时，我便收到了第二基地被偷袭的消息。”切诺比目眦欲裂，“B先生趁我不在变幻为我的容貌，骗我的手下服下抢来的真知，然后前往猎人协会送死……而谨慎没吃药的幸存者仍留在第二基地，刚刚被你全部处决。”
勒斯啧啧两声，幸灾乐祸道，“真是悲惨。”
切诺比无视，接着道，“我的妻子则留在原地，监视工厂的情况，随后她见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追逐着，从工厂中冲了出来。”
话到这里，由当事人接过话题，魅魔道，“追逐的少年穿着洛特学院的衣服，而逃跑的，则长着你的面孔，而他们身上，各有‘勒斯’身上各一半气味。”
“一半气味？”勒斯知道对方指的不是自己，而是盗用自己名字屠了魅魔村子的家伙，却也不舒服地皱眉道，“什么意思？”
“逃跑的人有非常浓郁的蚯蚓肉气味，而追逐的人身上则有恶魔屠村子时散发的浓烈异香。”魅魔呵了口气，道，“无法判断哪个是真正的恶魔，我便一路跟踪他们到了蚤缀酒馆外围，没过多久，酒馆冲突爆发，我则被两个学院老师擒住。”
切诺比作出最后补完，“当回到第二基地时，我便完全相信了我妻子的话，欺骗我们双方的是真正恶魔。但和他算总账之前，我需要先搭救我的妻子。我便潜入学院，找到擒住我妻子的魔药学老师……”
“我监视他时，他的一个男性学生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找他治疗烧伤，看他们关系不错有机可趁，在那学生走后我便服下变形怪煎药变化为那个学生模样，不过奇怪的是，变形怪煎药服用者最初变化的容貌，会是变形怪生前最后的模样，而我灌下煎药后，第一时间就成了目标的容貌。”
切诺比沉默片刻，这疑问和自己的主题无关，便接着道，“我在偷袭优势下却差些被反杀，但至少趁乱救出了我的妻子。另外，我此时的面孔就是我妻子所见，离开工厂的追逐者，他叫莫烨，带着的女孩叫作凌玲，很大可能和凌度有联系。”
“莫烨！”勒斯难以保持平静，胸口还没完全愈合肋骨隐隐作痛起来，切诺比的话和他自身的经历结合起来，他隐隐相信了确实有第三者在作弄夜火家族，“这个小子才是你说的第三方捣乱者！”
窥听中的莫烨抬头望着月亮，虽说片面的信息会让人作出错误的判断，但是他没想到这两人的判断会错得这么离谱。
更可笑的是，他们都曾和真正的捣乱者近在咫尺，却从未产生怀疑。
此时让莫烨最在意的是，让那些魅魔自相残杀的药片极有可能就是欲之主，那么在已经炼成并投入使用的前提下，欲之主的原材料便不可能是魅魔的突变物，那么屠杀魅魔村落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获取突变物么，那么他到底想要魅魔的什么能力，性病免疫，火焰操纵，亦或者魅惑……
魅惑……
莫烨知道了答案，捣乱者比他想象得更加丧心病狂。
“切诺比，你的话我已经了解了，虽然我们曾经的仇恨不共戴天，但现在我们只有一个仇人。”勒斯恨声道道，“莫烨！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切诺比有些哭笑不得，对象显然是怀疑错了人，但既然对方愿意放下干戈，他也不介意多杀一个人，哪怕此人与自己无关，“既然如此，那……”
砰！
骤响的枪声打断两人谈话，夜火家族背后冒出的子弹击穿了一名枪手的后背，旋即破开他的胸膛贯穿了他之前一人的心脏，而后刺入到第三人的肩膀中。
等到两个手下晃悠着倒地十死无生，侥幸没死的伤者护着肩膀嚎啕大叫时，勒斯才明白，偷袭者只用一枪，夜火家族便减员三人。
“寻找掩体！”勒斯连忙指挥手下躲藏到弹道无法到达的墙后，同时苛问一脸茫然的切诺比道，“说谎者！这就是你找来的救兵吗？刚刚的对话只是你在拖延时间？”
“不……”切诺比正要回答，子弹过来的方向上，一个枪手拖着被洞穿的伤腿靠近，“少爷，救救我……”
勒斯还没有开口，他的其中一个手下躲在掩体后面，询问道，“老七？你刚刚不是和其他人一起去引开猎人协会的棒槌了吗？他们人呢？”他难以置信道，“你们三十个人被猎人协会全灭了吗？！”
“不，我们死了十人，把那帮狗熊引开了。”伤者绝望道，“杀死剩下十九人的，只有一个人……”
勒斯的三名手下同时惊诧地喊道，“怎么可能！？”
喊声出卖了他们的方位，连续两声枪响，黑暗中射出的两发子弹在半路上拐出完美的弧线，绕过墙壁直接击碎了三人的头颅。
两发子弹怎么杀死三人？因为其中一发子弹贯穿了靠在近侧的两人。
发现三名同伴只是因为一句喊叫便送了性命，伤腿的幸存者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嚎啕大哭，“少爷你们小心！对方有两把枪，一把是会让子弹拐弯的火药枪，另外一把是……”
咻！晚来的子弹终结了他的性命，暗中之人本打算用他作饵测听出其他猎物的方位，不过却差点让他兜了底，那么这个诱饵自然不能再留。
“拐弯的子弹？呵呵，狮派或猫派精英才能耍出的枪斗术罢了。”切诺比咳嗽了两声，嘲笑身侧的勒斯道，“你们怎么惹到这种恐怖的敌人？”
“躲在阴影中的老鼠们听着。”黑暗后传来变音的男声，“无论你们是什么立场，交出那只魅魔。”
刚刚还在嘲笑别人的切诺比，脸唰地变白了。
勒斯的一个手下缓缓从墙后探出头，看见子弹拐弯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这边就算再多的人，也不会是对面一人的对手，他试探着问道，“如果把那只该死的魅魔交出去，你是不是就会立刻离开？”
砰！空中拐弯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太阳穴，迟到的答案并不能传入他的大脑，“不，但我会让你们死得更痛快一些。”
原先打算交出魅魔的夜火家族瞬间不出声，对面不是谈判，根本是来搞事的。
魅魔站起身，却被一侧的爱侣伸手拦住，少年面孔操着大叔音低声问道，“你在他身上闻到那个恶魔的气味了吗？”
魅魔秀美的鼻翼轻轻抽动，旋即摇摇头，“没有。”
“……”切诺比陷入了沉思，在洛特城中，他的仇家只有夜火家族和恶劣至极的捣乱者，魅魔来到洛特的时间更短，仇家只有那个屠村之人，但使用枪斗术的来人显然是个猫派或是狮派，根本不可能是那个拥有真知和欲之主仆两种秘方的蛇派。
就在这时，魅魔指着旁侧的一栋废屋，讶然道，“房子里有那只恶魔身上的异香味传出！”
魅魔惊讶的声音略大，暗中的枪手听到了她的方位，弯折的子弹绕过木墙与马槽，袭向躲在两重掩体后的魅魔。
噗嗤。
子弹穿入皮肉声，魅魔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面前的男人。
被子弹打穿了肺叶切诺比痛得倒吸了口冷气，却依然用平常的语气抹掉魅魔眼睑上浸出的泪水，“得亏点亮根轮后我选择的第二个轮是脐轮，不然这一枪一定要了我的命。”
他捂住魅魔的嘴，同时惨笑着对身侧的勒斯道，“虽然对方是冲着我的妻子来，但现在你们也得选择，要么被对方一个一个打死，要么和我一起把对面打死。”
“该死！”勒斯直觉得在遇到莫烨之后自己的运气就没顺过，他为步枪填上子弹，低声咕哝道，“沾了魅魔，把她叫作你的妻子，现在居然还打算为她赴死，你就没想过之后被性病缠身么？”
“我们之间还没有肉体交流。”切诺比笑了，“我们是精神上的相爱。”
魅魔的小手逐渐握紧，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已经察觉到切诺比的体温正在流逝。
切诺比捧着爱侣耳语道，“别难过，学院中和那个可怕的蛇派老师面对时我就已经要死了，能撑到这里已经是造物者赐佑。”
他轻轻推动魅魔的后背，认真道，“走吧，我和夜火的蠢蛋们一起拖延时间，你的身上还有仇恨没了，绝不能死在这里。”
切诺比与魅魔的眼神一瞬间交流了很多，魅魔最终点点头，最后一次亲吻爱侣，蹄脚无声踏在雪地间，留下一路三瓣花的痕迹。
宛如花语坚定的紫竹梅。
勒斯回过头，蓦然发现魅魔已经消失，愤怒地看向切诺比，却发现那张莫烨的面孔正在便会原先的形状。
变形怪煎药的有效时间到了。
切诺比狂笑着站出掩体，拿起手枪朝着黑暗疯狂扫射，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在生命最后又坑了夜火家族一把。
废城区的黑暗逐渐离散，眼前便是灯火通明的中央区，魅魔噙着眼泪朝着城区奔跑，从自己潜入味精工厂想要刺杀他开始，期间发生了很多耐人寻味的故事，自己也莫名其妙被那个厚脸皮的男人称为妻子。
尽管身为魅魔被一个人类唤作爱侣稍显怪异，她却也从对方的保护下，感受到了许久没体会到的温暖。
却没想到，自己刚被他救出，却又迎来了诀别。但丈夫说得没错，自己身上还有仇恨未报。
“恶魔！”她咬着牙发狠道，“无论是为了村子，还是为了切诺比，你都必须死！”
“稍等片刻。”来自黑暗中的声音叫住了她。魅魔全神戒备紧盯来人，她不相信身后的追兵能在丈夫舍命拖延下追到这里。
黑暗中的人缓缓靠近的人逐渐在月光下显露出面孔，发现是丈夫幻化的那张清秀面孔时，魅魔捂着嘴，眼泪再也止不住。
“亲爱的……”
少年张开怀抱，迎接着魅魔热切的目光，轻笑道，“亲爱的，我从死亡边缘回来了。”
魅魔望着爱侣的面孔，脚向前一步，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的声音……”待到少年近一步靠近，她的鼻子嗅到了印在她脑海深处的气味，旋然色变，“你不是切诺比！”
对方已经识破自己，莫烨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伪装，藏着的左轮探出袖子，五发弹药连续开动，出膛的银弹扫向魅魔。
“恶魔，你必须死在这里！”魅魔挥动手臂，炽燃的火焰凭空现形，灼热将五枚银制的弹壳瞬间融化，莫烨的射击未能伤到她分毫。
不过这也在莫烨预料之中。
趁着火焰遮蔽住对方视角，莫烨弯身迅速朝魅魔欺近，等到魅魔意识到他的到来发出第二波火焰，莫烨身子挺直穿过火墙。
高温引燃莫烨的衣服却并没有让少年直接变碳，魅魔反应不及，草草发出的第二轮火焰却并没有瞬间融化金属时炽热，莫烨即使是以火人的姿态冲出火墙，却依然保持着自由行动的能力，举起手中的柯尔特二式，暗刃弹出，猛地扎在魅魔的脖子间。
人类一般的鲜红血液飞溅，确认自己扎到了实处，莫烨没去看对方倒下，拖着燃烧的身体往旁边的雪堆中一跃，用积雪灭掉身上烧着的火焰。
“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莫烨拍了拍焦黑的外套，走到魅魔身边，这个雌性生物躺倒在地上，伤口上汩汩冒出血，眼看已经没有多少气息。
“严格来说我和你之间没有生死仇怨。”莫烨蹲下身，摇了摇头，“但没有完整的信息，你永远猜不到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就算是我至今也难以相信会是他。切诺比给了你错误的提示，片面盲目的调查迟早会让你怀疑是我，或者其他无辜者屠杀了你的村子。又因为是切诺比生前最后的发言，你也只会相信他错误的答案，为了避免不必要麻烦，你需要先死在这里。”
莫烨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上面的署名是小魅魔酱，这封信是在死去的郑意身上发现的，写着的，也是宛若魅魔口吻一般的勾引，“洛特城中还有其他魅魔吗？”
“呵。”魅魔已经没有多少进气，她没有回答莫烨的问题，指着莫烨胸口上的衣袋，随后气绝。
莫烨伸手合上她的眼睛，叹了口气，“抱歉。”
莫烨站起身正准备离去时，突然看到魅魔尸体上宛若升华一般化作点点星芒，在雪地另一侧拼合出的另一具身体。
沫梨再一次裸露着出现在莫烨面前，因为寒冷，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为了避免这姑娘被冻死，莫烨赶忙伸手去扶她，却被骤来的枪声打断动作。
划出弧线的子弹擦过莫烨手掌射入雪堆，钟如霆缓缓从黑暗中走出，面无表情道，“你都看到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同伴，但我想说的是，被我表妹影附的魔物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不了一天，你也只是提前让这魅魔上路了而已。”
他吁了口气，说道，“为了防止这幕被人看到，今晚我已经杀死了近五十人，没想到还是发生了。”刚刚在枪下亡魂之中他并没有找到那个伪装成莫烨的毒枭，所以和面前这张面熟的脸孔对视时，他用陈述的口吻说道，“你就是切诺比吧。”
莫烨刚想开口，却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他站起身，用全然不是自己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居然被你看穿了，我这副人皮面具还真是不好用。”
伪装成伪装自己的伪装者，可真是有趣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