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不知顾秋明他妈筹划了多久，只见她摔瞌打睡的刚搭上自己头一朝出门挣钱的车。脚一提，身子一歪，蜷车角儿睡了。
顾秋明有些担心，就对她说：“妈，坐好哦，别抖下来罗。”随后，车儿就在三颗星星，半个月亮，电杆上还亮着香火样路灯的白油街道上叮叮咚咚，嘎叽嘎叽走起来。
第一天出门挣钱的顾秋明手上脚下都是劲，屁丫儿夹住三轮车前面那处有点像自己小儿时上幼儿园坐的那种木马儿凳子上，先走城里到城边，然后从城边到城外。有几次他弯拐有点急，车一折，后面一只轮子便悬了空，急得顾秋明认为他妈一定掉地上的忙回头，却见她同断了气样的酣得正香。当时他就想：“她咋就没有落地上呢？”
又纳闷的走过一阵，黑糊糊在一丛竹林边，他妈仿佛突然活过来似的在身后用过去单位领导讲话的那种语气朝他发话了，她说：“明娃子，到咯哈。把车给我顺路边上靠好。”
顾秋明有些莫名其妙，刚要问，她又开口说：“明娃子，听好哈，你先别着急挣你那几个牛劲钱。将来等我整了大钱，有你好日子过。”
顾秋明听见，只好改口说：“哎呀！这不是张老娘的家得嘛！”顾秋明一边说，一边顺从地让车子滑路边停好，随她沿田埂过了处水沟，然后走进了林子。张老娘的家，到了。
“疯婆娘！这么早就来啦？——揶！请帮手呐？连明娃子都来喽！”她这样叫，算是连顾秋明也招呼过。
张老娘还要说什么，顾秋明他妈截住她的话大声说：“张婆娘，我那老干爹，还有我那歌（个）老干女喃？”
“哦！在笼笼头！还没有放出来咧！”
“快快快！放出来！让我爱爱！”
顾秋明他妈在讲后面那段话的时候，张老娘转身去了屋里，还不等顾秋明回过神，蓦地，突见一公一母两只鸡从黑糊糊的屋里扑地就朝他妈去了，直乐得他妈——起先像鸡样的乱叫一通，后又“咯吱吱”打过串哈哈，才伸出臂膀蹲身伸爪将它们抓住，口里一连串——喔哦喏！揶呀呐！乖！——的念念有词，让立在巴掌大院角的顾秋明起先是哭笑不能，听她们神吹，后又见他妈将鸡揽怀里将鸡头往自己脸上紧帖，继儿又将嘴唇尖来鸡屁儿样嘟起，直吻得鸡们咯吱吱乐，末了才热艳艳闪了诡谲的笑对张老娘说：“呵！没有五斤都有四斤！张婆娘，讲好哩啦哈。让我先领回去养几天，卖了好价钱后，我给你送来！——哎呀！改革好啊！开放好啊！为了我这张嘴！你不干。我干！你不敢。我敢！……”
“哟喂。就四斤嘛！秤也没毬得哩？哦，对啦！我得去田坎坎给我那猪仙人割草罗。”
顾秋明跟他妈各自怀抱只鸡回车上刚坐好，后面他妈又喜滋滋，违拗不得的命令起来。她说：“走，明娃子。掉头。回去呐。”
顾秋明听后心头咯噔一下，心想：“还以为是来当｀飞娃’帮我推车呢。”
顾秋明心虽那样想，脚下已不情愿地同踩水车样绾起了圈圈，跟着，车就嘎吱吱掉了头。一路上，便有人眼馋的朝坐在车上的他妈喊问说：“大嫂！鸡卖不？……”
门开处，顾秋明见他妈首先为鸡擦屁股，说是这样鸡不乱屙屎（有时灵，有时不灵），随后走车上筐里拿出在回来的路上为鸡们准备的早餐——凉粉。
顾秋明见他妈还同过去样，将一大坨小山样粉墩墩的凉粉摊手掌上，先用刀平开成有脚板厚的片，后再熟练地同样在手掌上将凉粉切成比老母指还要粗的条，放入盛了水的盆里后，又不慌不忙坐下来。只见她一边坐，一边从喉咙里发出比歌还要好听的声音，鸡就如着了迷地到她身边候上了。于是，先见她提起顺手的那只公鸡，放两腿间不松不紧地箍好；再见她伸出左手钩样的母指和食指将鸡嘴壳一捏，又上下一抠，鸡就引颈高歌样在她两腿间定了格；然后才不慌不忙用她鸡爪样的右手指，熟练地拈住一条条粗壮的粉们，往鸡嘴里送。每送一次完事后，她都要将右手顺鸡下巴移至让左手扯直了的鸡喉处轻轻地顺势抹抹，这样，凉粉们就从鸡们的喉里，舒舒服服地滑了胃里。末了，再见她先将桶里面泡来水湿淋漓的一大把没有八两都有半斤的草绳往鸡两只粗壮的瓜子一捆，接下来再往鸡的头顶绾一草圈高高竖直，拿自家当门放好，于是便有人上前讨价了。挂秤一称，八斤。
一晃半年去了，半年里顾秋明眼见他妈的兜里一天比一天鼓，走路腰板一天比一天挺，越活越精神；自己却人模狗样就在前几天才让单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找上门，说是他占用国家财产搞投机倒把，随即眼鼓鼓让别人把车给收走后告诉他，说是让单位给开除了。
顾秋明早不稀罕这份倒八辈子霉的工作，心想这下好了，鸡也不用去卖了。哪想，顾秋明还没偷着乐几天，这天下午，便见他妈出奇地推回辆跟瘦狗样的小摩托回来，还头一朝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她说：“明娃子啊，你愁啥嘛。我不是早给你讲过哩吗。有当妈的给你撑起，二天接婆娘，生娃儿哩，全包在你老娘我妈身上滴嘛。——我想好啦。明天你先载我去把张婆娘家那两只鸡的钱给还啦。然后咱娘俩——还赶场卖鸡去。”
她在说，他在听，心头想的是之前和他一道下乡的哥们现如今做的做生意，办的办公司，全早发啦。而自己竟还仍然人模狗样，让她牢牢地控制在跟前。
没办法，第二天大清早，顾秋明第一次骑上那辆瘦狗样骨碌碌的摩托车，起先是载上他妈在大街上左弯右拐，然后是上串下跳，走走停停；直羡慕得路人几近仰视地去到张老娘家，刚到竹林边就听见张老娘扯开熟悉的喉咙乐疯了般朝她俩暴喊着说：“哎呀！鸡婆娘！我还以为你——死啦呢！……”
从张老娘那儿出来，顾秋明的车技要好了些，但还像小儿撒尿的挽圈圈，一路折腾得他妈，——起先是昏头转向天晕地眩；随后是呼天唤地死去活来。好不容易去到乡场的鸡市场上，钻人堆里一瞧，好鸡早没了。顾秋明他妈见状，当即着出决断，转向卖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