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街区外，有辆马车停在的路边。
它看上去很普通，扇形的车厢是用松木做的，刷了黑亮的漆面，但已经因为行驶而蒙了一层灰，边角上的铜雕饰也是黄绿斑驳，拉车的两匹马肩宽背高但皮毛杂色，车门的窗户很小很窄，没有使用采光好的水晶，而是绷着厚厚的纱窗。坐在前辕上的驭者低垂着头仿佛正在瞌睡。天色已沉，它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但杨图却似乎可以在这辆车上看到一点儿淡淡的彩光。
“我的主人请二位上车。”领路的中年人已完全回到了他原本的角色，在马车外低声请示，再向杨图点头，他拉开车门。
踏入车门时的轻微晃动，让杨图眯起眼睛。
马车内部的空间十分宽敞，至少有外部的十倍大小，设置了书架和长椅和矮几，边角上甚至还有座摆放着小酒桶、酒瓶与酒杯的吧台，另一个角落的木架上竖着刀剑，战锤，以及副盔甲。
而此地的主人就站在书桌前面，他身材中等，黑发褐瞳，皮肤呈现深古铜色，五官像是地球上的中亚人种。衣着倒是这世界常见的马甲衬衣与长裤：“你们好，尊敬的异邦人。我是古鲁特。如果不介意的话，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他举止彬彬有礼，可惜得到回应不怎么礼貌——龙小姐毫不客气地往长椅上一坐，随手挥动，吧台上就有瓶酒飞到了她手中：“低等豪宅术也就算了，连奇物都不是的玩意儿摆出来做什么！”
“叫我……图扬就好。”在心中对着那位小姐翻了个白眼，杨图的目光扫过周遭。
魔法。
大约是空间魔法之类的吧？拥有这样的东西，这位仁兄看颇有来头。但问题是，他要找自己，不，应该是找这条龙干什么呢？认识认识？但这位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看见美少女就走不动路的好色纨绔之类——从自己两人进来，他的目光平稳随和，并没有过多落在那条龙身上。
或者，他是想要拉拢强者？
但他怎么知道那条龙是强者的？
在这个城市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大约只有那个渥金教会吧？可自己从那里出来，连走路带表演也没超过半个小时。情报外泄根本来不及……
欲擒故纵？有什么必要呢？而且只要他们不傻，欲擒故纵的把戏就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可如果不是他们，还有谁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等一下？
“嗯，我们这次到来确实是突兀了一点，违反了本地的规定……法律也是无奈之举。”
念头急转，杨图试探道。
“看来您已经知道了。”脸色接连变了几变，古鲁特从桌上拿起了一卷羊皮纸，展开，露出上面复杂的纹样：“正式自我介绍，我是浅水城城卫军的法术士官安姆?古鲁特子爵，这是我的家徽和任命书。”
果然。
如果说有人可以比渥金神殿或者类似组织更早发现那条龙的传送，那当然就是官方——既然传送法术是存在的，比较像样的城市就必然会对其进行监控，否则几个心怀恶意的法师直接传送进来到处破坏，再加上少数军队就足够让一座城市失守了。
“原来是走狗。”
龙小姐冷笑道：“吃腐肉的乌鸦，看见巨龙飞过也要呱一声，真是悲哀。其实你们这些蝼蚁大可放心，我对这破城没什么兴趣……”
“我们只是短暂停留……如果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或许会留得长久一些。但我们不想引起麻烦。”
杨图连忙接口，在话题变得麻烦之前转换：“或者，你们不欢迎不速之客？”
“当然不是，浅水城不会以任何理由拒绝任何人。遵守大帝的法律，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拥有充足的自由。”古鲁特微笑道：“虽然我还是希望两位，能在小事上配合，比如不要误入比较特殊的地点，也不要与一些人接触。当然，如果这些让您感到不便，请允许我们做出补偿……”
“补偿？好啊，那就这辆马车吧？”龙小姐眼睛立刻就亮了：“虽然破了点旧了点，不过好歹也是个物件……”
管公务员要公务车，你这思路怎么形成的？
Diss了一下这穷疯了的龙，杨图只能接着圆场：“小小玩笑，古鲁特阁下无须在意，不过天色已晚，我们来的匆忙，对此地也不太熟悉，栖身之地的事就拜托了。嗯，也不用太豪华，只要能有不错的三餐供应，比如烤肉，面包以及葡萄酒，有张软一点的床睡觉，宽一点儿那就更好，哦，再有个浴室，也就够了。”
这个要求倒是不太过分……才怪了！
古鲁特的神色又变了变，显然很少有人跟他这样顺杆爬的说话，不过他很快就重新露出笑容：“很简单的要求，那么就去内城的紫荆花旅店吧，那里的服务一定会让您满意。”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就在附近找一家差不多的就行。也不必动用马车，劳烦您的管家给我带个路吧。”
……
古鲁特站在书桌旁边，用手轻抚着一个人头大小的水晶球，晶球里隐约的光亮构成了建筑的外形，但模糊迷蒙，无法看清。
在他身后，原本摆放在吧台上的一个酒桶忽然动了动，盖子开启，酒浆喷涌，但流淌的酒液却如凝聚，眨眼间便褪去了酒色，化作了人形。
这是个老人，头发花白凌乱，宽松的灰布袍子上打着十几个布丁一样的口袋。
“大师，您有什么看法？”古鲁特开口道，目光仍然停留在晶球上，似乎对老人的出现早已习以为常。
“不需要再尝试远视水晶了，那个女孩至少能碰触到五环魔网。而且带着很高等的奇物。”老人道，轻轻咳嗽了两声：“不仅如此，她是一条龙，赤铜龙。”
“赤铜龙？龙族到人类的城市？难道……”古鲁特讶然地转过身来。
“不，她太年轻了，赤铜龙这种金属龙与五色龙不同，不会让青年成员离开巢穴附近，更遑论是来到人类城市做什么。也许她是失去了父母才游荡的。”老人的目光在长椅上停留，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些东西，又轻咳两声：“但在这个年龄层接触到五环魔网的龙也不多见，不排除她是由某位法师特别培养的。”
古鲁特的神色更加严肃。
龙无疑是法师们最感兴趣的生物，强大的施法者偷盗或夺取龙蛋，孵化培养成为守卫的传闻并不少见，但那通常都是白龙——这种‘巨龙之耻’百岁时才能演化出智慧，驯养容易。而赤铜龙作为金属龙，远比五色龙更聪明，要控制住无疑困难得多。
而且，老人说的是‘培养’。
“我听说一些大法师会培训更强大的生物作为学徒……”
“不要妄自猜测，那只会让你进入错误的道路无法自拔。”老人说：“他们说的应该是实话，虽然只是一部分。无论是传送术，还是直接告诉我们要停留一段时间，或者让我们帮忙处理住宿，都是在表明他们并无恶意。”
节奏的敲门声响起，那位中年管家走了进来。“他们住在橡子路，‘伊奥呜嗷的汤锅’”他简短地说，但又皱了皱眉：“还是‘伊伊乌安’？”
“呓语乌安的汤锅。”古鲁特纠正道，但随即也皱起眉：“怎么选了那里？故意的？”
“是那女孩坚持的，她说只有那种大房子才符合她的身份。他们在短期内并不想要离开，所以我付了三十个金币。”
“那地方确实是很大。但是……”古鲁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或者，他们就是要闹出乱子来吸引我们的注意？陛下御驾亲征本来就已经抽掉了几乎所有的备用小队，伯爵大人他要常驻皇宫，几位副队长已经完全无休。最近内城区光是高等人物就已经抓了不下十名，战斗的损耗比去年还多了三倍，我们现在哪还有空闲去对付一条龙？”
“不止是一条龙。”老人道。再次轻咳：“那个男的，我看不透他。”
“看不透？您是指什么？他不是那条龙的仆人？”
“他与魔网的联系非常淡薄，也没有经过武技训练的痕迹。”‘管家’道：“而且他的身体状况看来有些奇怪，异常衰弱。除了手背上那个龙语的纹样，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威胁可言。”
“魔网确实没有靠近他，但他却能使用心灵之语。而且……我说不好那种感觉。但就是……奇怪。”老人叹息道，露出一些落寞：“可能只是一个老人的错觉吧，但奇异的未知才是这个世界的常理，渺小的人类不可能穷尽知识的深渊，何况我这种靠外力才勉强碰触到五环魔网的幸运者。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掉以轻心。”
“不管是偶然路过，还是别有用心，必要的防范都不可少。阿尔因先生，只能辛苦您了。”古鲁特犹豫了一下，做出决断：“保持最低程度的看护就好，除非发生了特别有必要的情况。”
‘管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