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六宫无妃 > (下)_第二十七章 醉连朝夕

(下)_第二十七章 醉连朝夕

第二十七章 醉连朝夕

元宏从背后揽住冯妙,温暖宽厚的手掌把她两只小巧的手握住,声音却带了几分沉郁顿挫:“大概是因为,太子快要成年了。”

冯妙默不作声地倚在他胸前,两人仍旧像当年密室暗道里那两个无所依傍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偏殿一角。偌大的澄阳宫,只有在这一角里,他们才完全属于彼此。

元宏没有再说什么,冯妙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太皇太后把毒药预先用在元宏身上,却把诱发毒性的药引一直留到今天,到太子快成年时,才让元宏身上的毒性发作出来。

“太子秉性还是好的,只是不大好学汉文而已,不会做出那种忤逆君父的事来的。”冯妙低声说,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见到林琅留下的儿子与元宏刀兵相向,父子相残,总归是一件惨烈决绝的事。

元宏的手臂猛地收紧:“妙儿,你大概不知道,太子……并不是朕的儿子。”

“怎么会……”冯妙在他怀中仰起脸,才刚说了几个字,陈年旧事留下的记忆碎片,就全都连在一起。她知道,元宏说的都是真的,她不仅记起了林琅在碧波池边想要自尽,还记起了林琅生下元恂后,那种在绝望中透出一点零星希望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她猛地想起,元恂曾经被她抱到华音殿照料过几天,宫女给他洗澡时,她看见过元恂的小脚趾上,趾甲是分成两片的,跟她无意间看到的北海王的脚一模一样。

“朕没能护住林琅,元详……玷污了她,”这么多年过去,元宏提起林琅,仍旧觉得心头像被钝刀割过一样疼痛,“她却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跟她当年猜想的一点不差,在方山灵泉行宫那次,太皇太后果然用这孩子来威胁朕……太皇太后那时并不知道这孩子不是朕亲生,料想如果林琅在生育时死去,朕必定会加倍疼爱这孩子,日后威胁起来,效果才会更好。”

冯妙听着他口中吐出的话,完全没料到当年一个小小孩童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而最令她震惊的,是林琅所做的牺牲。需要多少勇气,才能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又需要多少勇气,才能从爱到极致的人身边离去?她只做到了前者,林琅却做到了后者。

“那么……”冯妙扯住元宏的衣袖,“如果这些都是太皇太后布置的一部分,现在一定已经有人把身世的秘密告诉太子了。太子……太子……”

“太子会起兵叛乱。”元宏沉声接出了她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可是朕现在不知何时会突然发病,更要紧的是,朕不知道诱发这病症的药引究竟在哪里,如果洛阳城中有人跟元恂里应外合,很容易就能制造出朕突然病故的假象。”

最初的震惊慌乱过去,冯妙很快定下神来,她沉吟着对元宏说:“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高照容安排了送如意形状寿果的那几位亲王,都是支持太子、反对新政的。”她对着元宏微微笑道,“我来之前,已经安排灵枢过去,把那些装寿果的盒子全都打翻了。只有我一个人记下了所有的寿果名单,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元宏伸臂圈住她,等着她说下去。冯妙接连说出几个名字,有的会让元宏会意地一笑,有的却让他颇有些意外。

“朕没想到,高照容不声不响,却暗中联络了这么多人,先鼓动太子杀了朕,再想个办法解决了太子,她便可以扶持恪儿登基,自己像太皇太后一样垂帘临朝。”元宏冷笑着说,“太子要是没能成事,她可以置身事外,太子要是果真成了事,事后也绝对斗不过他的这个高母妃。”

冯妙微微摇头:“皇上说得没错,不过论起女人的心思,皇上就未必那么精通了。再强悍的女人,一生所为的,无非就是爱人或是子女罢了,高照容却好像完全不是为了这些。与其说她爱恪儿,想把恪儿推上皇位,倒不如说她只是想看一场江山易主的戏码,她那种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让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

元宏想起高照容自毁容颜的情形,便不由得皱紧了眉,这次竟然仍旧没能杀她……他想起高照容最后所说的话,忽地紧张起来,坐起身抱紧了冯妙:“妙儿,朕没有跟她……朕没有……”

他抱得又急又紧,冯妙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元宏这才想起她的喘症一直没有全好,双臂略松开一点,却仍旧不肯放开手。冯妙止住咳嗽,抬手压在他的唇上:“皇上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在那么多聚少离多的日子之后,她只愿相信,不愿再怀疑。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浅,最终成了羊脂美玉一般的白色,日光照进澄阳宫内,给两个人的五官眉眼都笼上一层迷蒙的光晕。元宏在她嘴唇上轻咬,站起身准备更换衣装,再过一会儿,他就该去太极殿跟群臣议事了。

冯妙帮他一件件穿好衣裳,又要俯下身子去帮他整理衣角。元宏一把拉住她,不让她跪下去,拿过十二旒帝王朝天冠放在她手中:“替朕戴冠。”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去,让冯妙能轻松地触摸到他的头顶。冯妙心中会意,将那顶象征帝王权柄的朝天冠端端正正地戴在他头上。

离得如此之近时,那些垂下的旒珠就不能完全遮挡住元宏的五官表情,透过珠子之间的缝隙,冯妙能清楚地看见他坚毅明亮的双眼,还有那双眼中映照出的小小的自己。

他是帝王,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只在她面前除外。

元宏乘帝辇离去后,冯妙才传来软轿返回华音殿,原本想要休息,却因为想起这一晚发生的事而睡不着。她索性坐起来,叫素问过来说话。

闲聊几句过后,冯妙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能让毒药在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才发

作的方法?”

“那可多了,”素问支着腮边回想边说,“可以把毒药加在饮食里,每一次吃都不会致命,天长日久地积累下来,便会造成生病的假象。”

“还有很多药,原本没有毒性,需要跟其他的东西配合,才能产生毒性。只要先给人服用一种药,过些时候再服用另一种药就好了。”素问有些狐疑地问,“莫非娘娘想用这个方法毒死高贵嫔?奴婢劝您还是别想了,这世上能致人死命的剧毒草药只有那么几种,而且大多气味怪异,但凡学过些医理的人,都辨认得出。高贵嫔并不是丹杨王府那个痴傻世子,不会轻易就范的。”

冯妙沉思着不说话,她知道高照容也通晓药理,如果能那么轻易就毒死她,元宏早就动手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有藏蓝色的衣袍一闪而过,素问起身到门口去看,见是太极殿平日当差的小太监,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冯妙刚住进洛阳皇宫的华音殿时,这小太监也替元宏来传过几次话,人很伶俐又会说话。

素问笑道:“娘娘正醒着,有什么话就进来正经禀告,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小太监这才笑嘻嘻地进来,跪在地上向冯妙磕头:“皇上叫小的千万不要吵了娘娘休息,等娘娘醒过来,再跟娘娘禀奏。只是这事情来得突然,皇上怕娘娘先从别处听了来,所以叫小的到华音殿门口来等着。”

冯妙正觉得奇怪,不知道什么事情值得如此着急,那小太监又接着说:“今天议事时,南朝派人送来国书,要将一位嫡出的公主送来,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皇上说,娘娘善妒,所以先叫小的来告诉一声,皇上还没应允呢,免得娘娘多心。”

原本是件烦心事,可被这小太监手舞足蹈地一说,却透着几分滑稽好笑。冯妙忍不住轻叱:“本宫哪有皇上说的那么小气……”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在南朝那段日子,并没听说萧鸾的正夫人有女儿,这会儿从哪里来的嫡出公主?更何况,两边的战事打了这么多年,南朝怎么会突然想到送公主过来示好?

可这些话她并不能说,上次南朝使节当众所说的话,已经叫人开始怀疑她的身世,是元宏用她一直在青岩寺修行堵住了悠悠众口,又严令不准私下议论,这才算勉强压了下去。如果她这时质疑南朝嫡出公主的身份,便是自己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

冯妙对着小太监问道:“南朝公主已经到洛阳了吗?”

“还没有,”小太监早有准备,回答得清楚明白,“送亲的信使先乘快马过来报信,南朝公主的车驾还有些日子才能到达。”

冯妙沉思片刻又问:“那大臣们是什么意见?”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这时才露出几分担忧神色,恭恭敬敬地答道:“亲王们和汉臣们头一回意见统一,说今年收获秋粮的时间还没到,洛阳是新都,又没有多少存粮,如果此时发生战事,恐怕粮草供应不足。正好此时中宫空缺,不如先向南朝表示些诚意,等收过秋粮后再做打算。”

冯妙心中一沉,大臣们所说的“诚意”,自然就是将南朝公主迎为中宫。她并非多么在意中宫之位,只不过,她隐隐觉得这位从天而降的南朝公主,透着些古怪。

素问拿钱赏了小太监,打发他出去。

快到该传晚膳的时间,元宏才匆匆走进华音殿,人还没站稳,冯妙就把他直往外推。元宏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打趣着问:“羞不羞,只是听说南朝公主要来,就火大起来了,要是人家真的来了,你预备怎么摆左昭仪的威风?”

冯妙却笑着仰脸反问:“哪里火大了?二十六名汉家美人皇上都选了,再多选一个有什么要紧?我都见过了,个个知书识礼、温柔端庄。”

元宏圈住她娇软纤小的身子,贴着耳根说:“口是心非也是欺瞒,该罚。”说着就往她耳垂上咬去,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过华音殿,此时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刚结出了一簇簇小花骨朵,乳白中泛着淡黄,清甜怡人的香味四下飘散。

冯妙只觉身子里升腾起难耐的燥热来,像灌下一口灼热的醇酒,那热沿着喉咙一路蹿进小腹。

“那二十六名美人,朕已经都许配给未婚的宗室子弟了,准以半副公主下嫁之礼出嫁为正妃,诏书前几天已经送出去了。唔……那些闺秀小姐,的确都挺美丽端庄的……”元宏沿着她脖颈间修长的曲线吻下来,满意又促狭地听着她压抑不住的喘息声,见她的手要捶打过来,才接着说,“幸好都不是朕喜欢的类型,朕只喜欢一个妙人。”

冯妙只觉身体和情绪都不再是自己的,全被眼前的人握在手中,他唇舌间轻轻一动,便会在自己身上激起无穷无尽的涟漪。她从紧密的怀抱中抽出手来,高高扬起搂住了元宏的脖子,仰起脸凑近他的唇。只是轻轻地一贴,却是她第一次在亲昵时如此主动地靠近。双唇相触时,元宏的身子一僵,心中像有一滴水滑落在烧红的炭上,激起又浓又厚的白色水雾。他的睿智冷静,都已经留在了华音殿外,只要踏进这里,他就又变回了那个痴恋娇妻幼儿的寻常男子,不是帝王,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冯妙一点小小的动作,都能让他欣喜不已。

“先用晚膳吧……”冯妙在密如骤雨的吻间找到一个空隙,好不容易才说出了这句话。

她取出一段素绸,踮起脚尖蒙在元宏的双眼上,拉着他往桂花树下走去。树下已经备好了竹席、小案,酒的清香从竹筒里袅袅飘散出来,跟桂花的香气混合在一处,小案之上的攒盘中,摆放着几样精美的点心。

冯妙用银筷一样样夹起,送到元宏嘴边,

却只给他咬一半,把另外一半自己吃下。第一样是将花生碾碎裹进面中,调了蜂蜜、牛乳蒸成的糕点,碎花生的棱角滑过喉咙时,带着点生硬的痛感,可那香甜的味道,却萦绕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第二样是用老姜混着红枣、豆沙煮成的浆酪,用小火炖了两三个时辰,才能绵软柔滑、香味醇厚。

第三样是用云耳加上芥末制成的小菜,一口的辛辣过后,唇舌间满是清爽。第四样是用冬虫夏草与金针菇、豆芽混在一起,加了麻油和醋汁调味。云耳是从腐朽的木根上长出来的,冬虫夏草则是在土壤里已经死去的幼虫身上长出的珍贵草药。元宏一样样吃下来,完全明白了她的深意,生老病死,他们都要永不分离。

冯妙双手捧起竹筒,把甜香的桂花酒送进他口中。这酒是新酿的,并不醉人,元宏含了一口,忽然俯身下来,喂进冯妙口中。唇齿纠缠间,不知道那口酒最后究竟落进了谁的腹中。原本就松松系着的素绸飘落下来,闯进元宏眼中的,正是冯妙鬓发松散、双颊酡红的薄醉姿态。

酒不醉人,人却晕晕乎乎地醉起来了。

元宏坏坏地一笑,握住冯妙的手一推,竹筒里剩下的酒便全都泼洒在她身上。元宏拿过银筷,一点点挑开了她的衣带,把她压倒在竹席上。

素问早就知趣地带着人躲开了,视野所及之处,只有天地、房舍、小桥、流水,还有娇俏慵懒的怀中人,和纷纷扬扬落下的桂花如雨。

元宏的唇沿着她身体的曲线一寸寸吻过去,把泼洒的桂花酒吮入口中。酒浆的清凉被他的舌尖尽数卷去,整个人都跟着灼烧起来。

冯妙眯着眼,用一根手指钩住他的衣带,轻轻一拉。这衣裳原本就是她早上亲手穿戴的,自然她也最知道怎样脱得最快。元宏一愣,接着低低地笑起来,口中的热气喷洒在她颈间:“妙儿,你学坏了。”

“那宏哥哥喜欢吗?”冯妙歪着头明知故问。

元宏抬手拢着她散落的碎发说:“不是喜欢,是爱极了。”成串的桂花落在两人身上,每一朵花上的四片花瓣,都在微醺的晚风中轻轻抖动。

“妙儿……妙儿……”汗水沿着他峰峦一般的胸和背滑落下来。

如同花朵重回大地一般,冯妙闭上双眼,任海浪一般的欢愉拂过她整个身心。眼前的虚空中陡然绽开无数繁花,即使只为这片刻一滴蜜糖般的身心合一,跋涉千里,也全都值得。

冯妙昏昏沉沉地倚靠在元宏身前,由着他把自己抱回房中。半睡半醒间,冯妙忽然想起件事来,握住他的手臂紧张地问:“皇上,今天没有不舒服吧?”

元宏一怔,跟着哑然失笑:“大约是今天身心愉悦,连病都好了。”他在冯妙侧脸上轻吻,“以后多用这个方法治治。”

“又胡说……”冯妙把头贴在他胸口,能这样没有顾虑地靠近,她实在太欣慰了,因为越发近乎贪婪地享受这一刻静好的时光。

“妙儿,不要太担心,”元宏抚摸着她的发柔声安慰,“朕的病症本来就不知何时会发作,及时行乐四字,虽然听起来有些消极的意味,其实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英勇无畏的态度。今天朕很高兴,所以朕希望你也能笑颜如旧,好不好?”

冯妙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点头。

“朕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元宏像在思量着该怎么开口,“李冲送信回来,说他找到了一个人愿意替朕诊治试试,只是这个人无论如何不愿意进入皇宫,朕正好听说有一位天竺高僧远道前来洛阳,就住在嵩山上的寺院中,朕想以请教佛法为名,去嵩山古寺小住几天,等见过李冲说的那个人就回来。”

冯妙不想叫他担心,故意说道:“脾气古怪的人大多有些真本事,说不定这人真的能治好皇上的病。”

元宏的面色却仍旧严肃:“朕这次离开,想叫恪儿暂时代朕监国,他毕竟年幼,勰弟又刚刚娶了正妃,也回平城拜祭先祖去了,朕怕你在宫里会有危险。”

冯妙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玩笑着说:“别的事情倒不怕,皇上那位南朝佳人要是来了,可怎么办?我善妒,肯定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元宏知道她的心意,不过故意做出调皮嬉闹的样子,不叫自己担心,双手包裹住她的小手说:“朕已经想好了,等她来了就先安排在驿馆,等朕从嵩山回来,便说在佛前发了愿,不再纳娶新的妻妾,找个机会把她送回去就是了。”

他跟冯妙额头相抵,刮着她的鼻尖说:“你这善妒的名声,从此就坐实了,再也别想抵赖。”

皇帝离宫巡幸,原本是一件要紧的大事,往常都要提早几个月便开始准备。可这一次元宏特意吩咐了一切从简,去面见有德的高僧,实在不该大肆铺张。他只带了五十名亲信的侍卫,便离开了皇宫。

元宏说过,一来一回最多不过二十多天,冯妙把二十颗小枣装进罐子里,每天摸一颗出来吃,等到哪天罐子空了、摸不出枣了,元宏回来的日子也就近了。她记着元宏的话,华林别馆的玄衣卫,是最忠心可靠的,即使宫中发生什么变乱,他们也会誓死保住怀儿的安全。冯妙虽然仍旧忍不住很想念怀儿,却没把他接出来,毕竟谁也无法预料,这二十几天里会发生什么事。

可她没想到,预料之外的事那么快就来了。

元宏离开的第六天夜里,冯妙正睡着,隐约听见华音殿外传来一片嘈杂声响。她正要叫人去看,素问已经披着外衣走进来,神色焦急地说:“娘娘,宫里抓住了一名宫女,私下与南朝人联系。那名宫女,是双明殿的春桐。”

加入书签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