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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暴风雪(中)

罗蔓和罗孝彦先是清扫了屋子门前的雪,罗孝彦抱了许多木柴进屋,罗蔓去庖厨拿些米、土豆、瓦罐煮饭用的东西,又拿了姐弟几人洗漱用具进屋。

就忙活了这一会,罗蔓的手指就有些僵硬了,脸颊也冻红了。

刚刚她还推开大门看了一眼,村子里静悄悄的,再也没有流民进村后的热闹,安静到有一些可怕,要不是见到各家屋子里有青烟袅袅升起,她真以为整个村子就剩下他们姐弟,大家都被暴风雪给掩埋了。

罗蔓没法去陈家看看他们情况如何,就这几步路她的鞋子裤腿全湿了,腿脚全没有知觉,要不是身上的棉衣还有几分温暖,她真以为自己直接裸奔了。

将东西都收放在屋里的角落,不出意外未来的几天他们吃喝要全部都在屋子里完成。

先是用水罐装了一罐子雪放在燃起来的火堆里煮热,用来当作洗漱用水。

因为陈阿婆一家的帮衬,他们家现在是不缺火石和火折子了,木柴被太阳晒的干燥的很,早就没有什么水分,轻易就点燃了,青红色的火焰燃烧带来的温暖让人心醉。

六娃闹着要听故事,昨晚睡觉前罗蔓没有给他讲故事,醒来了还惦记着这回事。想着热水还要等一会,罗蔓就给孩子们讲了一个卖柴火的小男孩的故事。

六娃听的眼泪汪汪的,一直说小男孩好可怜,还问罗蔓他们能不能买下他的柴火。

罗蔓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应付的说这个要靠他们自己,等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可以帮助他们。眼下还是专注于自身比较好,他们家可没有什么余钱。

六娃就想了想握着小拳头坚定地对罗蔓说,他长大以后要让所有小孩子都可以吃饱穿暖,不会因为卖不了火柴而冻死。

罗蔓说:“这就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愿,并且为之努力,那就很棒了,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正是因为有你们所有的意外才变成惊喜。”

五娃听的眼睛一亮,默默念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越读心里的震颤越大,他急切的追问道:“大姐,这句话什么意思?”

罗蔓就开始回忆自己对杜甫的了解,解释了一下这首诗,他们现在这个情况和诗人奇异的相合,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娥卧榻里裂,屋外又是连绵不绝的大雪不知何时停止,年久失修的房屋虽没有露水但也如同冰洞一样没有温度。

徒生叹息。

孩子们不是时慕那个恐怖怪,一点不对劲都能推演到源头,他们只是惊叹罗蔓懂得真多,各种各样的故事,现在还会背诗。

再过段时间他们还会发现自己的大姐不但会背诗还能读书识字,变化惊人,却又觉得合情合理,反正大姐一直都是这么厉害不是吗?

连一向机灵的五娃都被罗蔓描述的诗词内容小心灵受到震撼,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不少人遭受着苦痛折磨,还有这样纯粹浪漫的理想。

四娃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注入了神奇的魔力,“大姐,我觉得虎奴说的对,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那么多的冻死者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罗蔓一直盯着水,心不在焉的应付一句,何必去打击孩子对世界美好的畅想呢。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矛盾,希望几个孩子能快乐无忧、善良、坚韧,恨不得世间儿郎所有美好的品质他们都要具备,但是又觉得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她教导起来力不从心,只能尽可能的引导孩子对世界有自己的认知,能够认清它的残酷又不会彻底被世界同化而变得残酷。

四娃没有那么多的愁绪,对于他们的高谈阔论也不感兴趣,煮化的雪只有半罐子,他开始跑进跑出,从院子里舀雪放进罐子里等雪融化成水又跑出去舀雪放进去,乐此不疲,一直到罐子里塞不进去了,他才意犹未尽的收手。

热水煮好了,罗孝彦一边用牙刷子洁牙一边感慨地说:“昨天还在为水源的事发愁今天就下了这么大一场雪,咱们不用担心用水问题了。”

“就算不下雪咱们也没有缺过水啊。”四娃随意的说,也拿起自己的水杯站在门檐下洁牙,“我记得昨天还是前天,陈阿婆还说大姐总是给我们晒洗澡水太浪费水了。”

四娃不喜欢洗澡,把身上弄得湿漉漉的好烦人,但是家里没有人敢反抗大姐指定的任务,每天都要洗漱,这下子下雪了,他不用被逼着洗澡真是太好啦。

高兴的四娃连喝了两碗粥,就连家里的碗筷,大姐怕冻到他们也不让他们洗,而是自己烧热水洗完了,他更开心了。

吃饱喝足的姐弟六人围坐在火堆旁烤土豆,瓦罐里还一直烧了热水,罗蔓煮了鸡蛋糖水,让他们随时补充糖分和水分,吃一口热的身体就暖和起来。

就在罗蔓一家悠哉地烤火取暖,躲避寒风肆虐带来的伤害的时候,躲在破庙里冻了一晚上的时慕才幽幽转醒。

衣服下面的稻草都冻成冰草了,身子僵硬不能动弹,缓了好一会他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时慕这才有空打量四周,昨夜风雪突至,他赶了一天的路没有找到停宿的地方,就随意找了个野地过夜。

这一路比他想象的更加难走,满目疮痍,赤地千里,路边常有枯骨,秃鹫啄食腐肉。

鸟群看到有活人经过也提溜着眼睛盘旋在上空,空气里都是腐臭味,要不是他正在向京城的方向赶去,他还以为自己到了什么蛮荒之地。

他没有走官路,现在的驿站都被官兵把守,里面的官员心黑的没边,那些为了求平安走官道路的商贩基本上都要被洗劫一空。

流民想走官路那更是白日做梦,除非能交得起银钱货物证明自己不是流民。

自从老皇帝病倒之后,为了管控人口,就颁布一道政令,不许各州县百姓四处流窜,防止被有心人安插兵马,伪装成流民进京城造成祸乱,危害百姓。

时慕觉得讽刺,京城的百姓就是百姓,其他各州县的百姓就如蝼蚁。

若不是为了保证其他各州县的供给能够不违时节的送往京城,只怕他们也不会允许商贩在各州县跑商。

就是不知道这道政令到底是皇帝下的,还是个成年皇子女,防止其他手握兵权的弟兄促成此事的。

豫州干旱都有半年了,迟迟不见朝廷赈灾,真不知道这些天潢贵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民力就是国力,他不信他们都不懂。

上位者只是觉得都无所谓,反正百姓就如同最坚韧的蒲草,随风就长,只要给他们一线希望他们就能拼命的活下去,所以经常听到真真假假的消息说有赈灾官员要来,只是久等不至,定阳县才越来越混乱,天灾最终变成人祸。

时慕暗嘲自己突然这么针砭时弊,多愁善感,他什么时候还会站在百姓的角度思考?也许是因为小路更难走,黄土漫天,肺腑里都是灰尘和燥热,让人心气郁结。

举目望去,浓浓的尘烟之后,原本是万顷农田的地方,全部干裂,庄稼旱死在田地里,天色低沉的快要掉下来。

纵使他不曾关注农桑之事,也知晓这是百姓的命根子,眼下这幅光景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

一路颠簸着,要不是他骑着马,只怕浑身的骨架子都散架了,另一匹马拉着一车架的物品走不快,还要时时担忧它别掉进田地里,因此耽误找到合适露宿的地方。

这场风雪来得突然,被冻醒之后他就立刻骑着马驾着车找一个破旧的房屋遮蔽风雪。

幸好雪越下越深之前他才最终找到这个山脚破庙。

他也没有带什么过冬的棉袍,只有一件昂贵的白狐皮大氅,将它披在身上,又将所有的衣服都垫在身下,才得以扛过最开始那段低温,之后就失去知觉,要不是运气好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呢。

时慕这才发现不大的破庙有些拥挤,除了他和两匹马一架马车外,还有个昏死在不远处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一身晚波蓝锦袍,华贵好看却不保暖,如今却面色青白,嘴唇紧闭,双手握拳聚在身前。

以时慕见微知著的谨慎性子,他稍微一看这人穿着面貌大致就能猜出个大概,一个华服锦衣的青年男子,且除了右手中指有明显握笔的膙子外并没有其他痕迹,就能知道这必定是富家子弟,且还有一定的学识。

他脸色微黑,略微粗糙,想必是长期在外跑商所致,如今却深夜流落破庙,身边没有随从,也不见货物,不是走失就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再联想到不远处的官道,他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被驿站官员剥削一空驱逐至此的儒商。

当时夜色正浓,他看不清楚庙里的具体情况,因此也不知道这里竟然已经有了个人。

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若是再不救只怕真的要死在无名破庙了。

看着门外阴沉的天色,时慕眼波流动,心生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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