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陆昭究竟经历了什么,就连江太傅也不能感同身受。
在冷宫那段凄惨的日子里,他努力想要活着,为了吃一口饱饭而挣扎。
而他的母亲,刚过双十,明明是苍南皇室的公主,因为无人服侍,却被迫做起下人也不愿做的重活,一双柔嫩的娇手生了厚茧和冻疮。
夏日无冰消暑,冬日无衾保暖。
不仅如此,还时不时有宫女太监过来冷嘲热讽、欺负他们。
每当他想要反抗时,母亲却叫他隐忍,她说:“他们都是故意的,苏苏若是打了他们,那苏苏一辈子也见不到父汗了。”
还是孩子的他当然不在意,“不见就不见,他让阿娘过得这么惨,我一辈子也不要见他!”
她的母亲并未生气,而是捂着他的嘴“嘘”了声,“不可以哦,苏苏一定要见到父汗,还要在父汗身边生活。”
明明她也是个如花似锦的年纪,也是可以在公主府或是皇宫中,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姑娘。
可她却被送到千里之外的草原,被锁在都城的深宫中,连尸体腐烂了半个月才被发现,也只是匆匆送到宫外安葬,连个体面的葬礼也没有。
“所以……你并非生来柔弱,而是因为在冷宫吃穿不保,而落下了病症?”沉桃也是公主,她虽然无法感受到那位姑娘在冷宫受了怎样的苦,可她知道做公主的好处。
锦衣玉食,出门有随行侍卫跟着,有自己的府邸无忧无虑,还有一群人伺候她讨好她。
这样的落差感,若是沉桃,恐怕会疯掉。
陆昭低低嗯了声,“后来我的身体渐渐病弱,正当要撑不住的时候,阿娘自尽了。”
“我以为是我拖累了阿娘,才让阿娘抛下我离开的。后来才知道,因为皇帝曾说过,阿娘和我,只能活着出来一个。”
所以,阿娘结束了她的生命,只为了送他离开地狱。
他的阿娘想陪着他长大,等他能独当一面的时候,然后再舍命送她出去。
可没想到小孩子的身体,根本无法忍受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无形之中让他的病症越拖越久,乃至最后彻底爆发。
再也无法根治。
久久听不到回应,陆昭撩起眼皮看了眼沉桃,才发现她正偷偷的哭,因为怕被发现,还紧咬着唇瓣克制自己呜咽。
瞧着被牙齿旁发白的唇色,陆昭伸手撬开牙关,指腹轻捻唇瓣,“想哭就哭,忍什么?”
沉桃侧过身,扑进陆昭的怀里,语调带着哭腔说:“对不起。”
当初她对陆昭做的那些事,和那群宫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和他们一样,因为自己的快乐去欺负那个病弱少年,取了他的心尖血,又把他囚养在质子府。
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的快乐,丝毫没顾及到他的感受。
陆昭轻扯一侧嘴角,露出带着冷意的讽笑。他们那时候的关系,只能用“相爱相杀”来形容。
她困住他的身,他囚住她的心。
两人不甘示弱,谁也不放过谁。
以至于藏在心底的执念愈演愈烈,让两人本该忘断的缘分再次凝聚。
陆昭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故作叹息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还和旁人搂搂抱抱。”
沉桃鼓了鼓脸颊,软声解释:“他是我的弟弟,又不是旁人,况且也没有搂搂抱抱,只是轻轻抱了下。”
陆昭微眯着眸,惩罚性的掐了下她的脸,“好好的皇子不当,去当太监,你搁这骗谁呢?”
沉桃吃痛拂开他的手,她哼了声,“就算不是亲的,她也是我弟弟。”
见陆昭要发作,沉桃直接扑进他的怀里,用小脸蹭了蹭他的颈窝,“我以后只同师父一人亲近,再也不抱别的男人了。”
脑中突然想起了陆昭所说的那个秘密,她仰起小脸,亲了下他的下巴,“我会永远陪在师父身边的。”
她不会再抛下他了,就算遇到多大危险,她也会和他一起面对。
陆昭勾唇笑笑,他理着她的脸边碎发,然后凑近亲了下她的唇瓣,“好啊,若是你敢离开我,我就——”
话还未说完,就被沉桃截住。她伸出小指,随后握住他的小指一同勾住,拇指相抵,“我们谁也不许离开谁,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陆昭愣了一瞬,掀眸瞧着那双澄澈干净的童眸,嗤笑一声,“幼稚。”
“对了,师父。”
沉桃本是不想告诉陆昭关于陈忆安的事的,可既然陆昭对她坦白至此,她不想再瞒着他什么。
她说:“我们可不可以帮陈忆安一个忙呀?”
“……”
转眼间,便到了大婚的日子。
两人都是江湖做派,也没有家中长辈参加,自然省了很多繁琐步骤。
白宣一早就带人进了屋中,忙碌着帮沉桃梳洗打扮。
白宣为沉桃戴上凤冠。沉重的凤冠加身,沉桃感觉脖颈酸涩很不舒服,不由动了两下。
“师父呢?”沉桃已经迫不及待去找师父了。
“别急,马上就好了。门主在主楼。”白宣帮她固定好头饰,又帮她加重修饰了妆容,末了还夸了句:“师妹真好看。”
沉桃确实好看。
本就五官精致纯净,再加上眉心那朵赤红凤尾花图桉点缀,娇俏清纯中又多了一丝丝的妖,糅合在一起就是个柔媚的娇憨美人。
沉桃欣赏完自己全新的容貌后,忙拉着白宣的手往外走,“师姐,我们快去找师父吧。”
婚服拖尾极长,沉桃在婢女的搀扶下一路跑向主楼。
今日是个好天气,暖光洒下,沉桃身上的饰品明晃闪亮,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远处的年轻弟子看见提着裙摆奔跑的姑娘,跟身边的同伴议论道:“这姑娘是琅月人吧?”
另一位弟子想了想,“肯定是啊,也就琅月和寒牧的姑娘有这开放性子。”
按照中原的规矩,两位新人在拜堂前万不能见面。有些显贵世家的大小姐在出嫁时,还要带着红盖头遮羞。
微风夹杂着谈话声拂扫在耳边,卫瞻立在檀树下,遥望远处朝自己而奔的沉桃,树荫投下的阴影遮挡了他晦暗的神色。
旁人看不出来,可卫瞻却清楚,陆昭想利用这次的婚宴,让沉桃彻底出现在世人眼前。
不过,她不再是青玉国尊贵的公主,而是从草原来的衍枝。
眼看着面带红色薄纱的姑娘奔向自己,他藏下情绪,露出灿烂笑容,暖光洒下,为他镀了层柔和的光,极有少年感。
若是光看外表,倒真看不出他竟是个净了身的太监。
“桃子。”卫瞻轻轻唤了声。
沉桃愣了一下,刚刚她的注意力都集在不远处的主楼,丝毫未注意到卫瞻的存在。听到这声轻唤,她竖起中指抵在唇边,悄声说:“嘘。我不能和你多说话,我先走了。”
匆匆说完,沉桃便提着裙摆跑向主楼,身后的婢女托着厚重长尾紧紧跟着。不一会儿,一群人便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