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方不带任何感情地低头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少女。
是的,不带任何感情。
辰仙站在云裳的面前无法动弹,异常冷静地看着她。
蒲方则愣愣地想着,自己报了三十年前的仇,为何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解。
柔和的风儿从西边吹了过来。
面对庙宇的蒲方亲眼目睹庙门发出了巨大声响,接着自动敞开。
蒲方因此分了神,施在辰仙和白兽身上的咒缚也得以解除。
一人一兽连忙跑向云裳,同时,蒲方从桥上飞至半空,乘着风往庙宇的方向移动。
庙门完全敞开了。
“……是谁?”
无人回答,只传来了一小段的马头琴声。
蒲方屏住呼吸,三十年前那位热爱音乐、心地善良的女子,她的脸庞再度清晰地浮现于蒲方的脑海中……
阿紫是继承西域皇家血脉的贵族女子。
蒲方在参加完某仙人举办的晚宴准备回家时,经过了草原地带,他从高空俯瞰地面,正好见到一群人在岩山山顶上举行葬礼。
在西域,现今仍有些人会遵从古老习俗为死者举行风葬,那是把尸体自然放置、任其风化的一种葬礼。
引来蒲方好奇的并不是沉闷的仪式,而是……
他听到了乐曲声。
有一位姑娘正在拉着马头琴,待仪式结束、人们留下死者离去之后,那位姑娘仍然继续演奏乐器。
她就是阿紫。
蒲方降落在山间,优美的乐曲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回荡不已。
没多久,阿紫离开了风葬场,来到了蒲方落脚的山崖上。她发现了蒲方,于是赶忙停下脚步。
阿紫默默地凝视着蒲方。
一见钟情。
为何?
蒲方无法回答,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被阿紫脸上那甜美的笑容夺走了。
蒲方并未道出自己的来历,连续几天,他都在同个时间前往那座岩山。
阿紫也是每日来到岩山与他闲话家常,接着必定会抱着马头琴为蒲方演奏一段乐曲,她从未开口询问蒲方的姓名及来历。
见面时,阿紫都以“风先生”称呼蒲方,因为他是在双亲与弟弟风葬之日突然出现的男子,阿紫的家人们皆因战乱而身亡。
某日,蒲方来到岩山却不见阿紫的倩影。
接连好几天,阿紫依旧没有现身,即便如此,蒲方仍然每日前往岩山。
直至第十日傍晚,阿紫才再度现身于岩山上,她见到蒲方时,满脸哀伤地告诉蒲方,为了拯救失去一家之长的家族,自己必须嫁给上国的皇子。
但她接着又对蒲方说:“风先生,如果能永远与您在一起该有多好啊……”
于是蒲方将阿紫带回石屋。
甜蜜幸福的光阴仅有短短两年,在这段期间,阿紫一直希望能怀上蒲方的孩子。
对父母与弟弟都已亡故的阿紫而言,建立一个温暖的新家庭一直是她的夙愿。
因此她对于怀孕生子异常执着。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远离家乡、住在人生地不熟的石屋,而且还被非人者团团围绕,阿紫一定感到很寂寞吧。
“我想做些事,可是在这儿却无事可做。
风先生,我想过了……
我希望至少能为您生育一群孩子。”
然而凡人女子无法产下龙子,蒲方始终隐瞒着这件事及龙丹的事。
阿紫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呢?
他们共同生活了两年,阿紫怀了蒲方的孩子,但是在蒲方发现前,阿紫就因吞下龙丹而逝去。
乐曲声停止了。
蒲方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跨入庙中。
石棺的盖子微开。
或许是云裳刚才撕掉了一部分的封印符咒所致。
蒲方走近石棺,低头看着石棺内的阿紫。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只能愣在原地。
阿紫已经过世三十余年。
然而躺在石棺中的阿紫竟然和三十年前的模样一样。
水嫩的肌肤、红润的脸颊,她微张着浅红色的双唇,似乎想要告诉蒲方什么。
“不可能!”蒲方颤抖地紧盯着石棺内的阿紫。
肉体没有腐化,是因为吞下龙丹的关系吗?还是贴上了封印符咒的缘故?
令蒲方最无法参透的……是她的表情。
当时,阿紫受尽丹药的痛苦折磨而死去,脸色发青、睁着大眼、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她瞑目,血不断地从她的眼角、鼻孔流出,她或许是因为呼吸困难而紧抓脖子,到处都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无法看出原有的漂亮脸蛋,蒲方为此悲痛不已,才将石棺封印于庙中。
蒲方飒然泪下,屈膝跪在石棺旁。
阿紫是凡人女孩,蒲方根本无从得知继承金龙血脉的自己,为何会爱上一介平凡的人族姑娘。
只是被她的笑容深深吸引。
现在阿紫的脸上浮现着蒲方最心爱的笑容,闭着眼横躺在蒲方的眼前。
她露出犹如芬芳花香般的微笑静静地躺在石棺之中,胸前抱着生前最常使用的马头琴。
“不可能……”
蒲方伸出颤抖的双手抚摸阿紫的脸,刹那,庙里吹进一阵风,阿紫的轮廓消散了。
风徐徐地吹,肉体在瞬间化为尘土,从蒲方的指缝间溜走,宛若最后的道别。
在受到强烈打击的瞬间,蒲方也明白了。
阿紫是草原之女,她的族人在过世后都会被送到干燥的山顶举行风葬。
她是希望融入风中,与风同化啊……
“风先生……”
蒲方又想起她那温柔的语调。
云裳说过,阿紫不可能怀恨任何人。
蒲方也很清楚这一点。
阿紫是一位善良的女孩,更何况,是她自身想要龙丹,因此不可能怨恨辰仙。
阿紫应该恨的人反而是蒲方,假使不是蒲方把阿紫硬从故乡接到石屋来,让她就那样出嫁、以凡人女子的身份生活,或许就能生下一堆子女,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风先生……”
温柔的呼唤不断地传入蒲方耳中。
“风先生,如果能永远与您在一起该有多好啊……”
“风先生,我想过了……我希望至少能为您生育一群孩子。”
蒲方轻轻地将脸颊贴在白骨上,在皎月照耀的庙宇之中,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