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唯很仔细地又洗了一遍手，然后回到办公桌，捧起咖啡杯，放到唇边。他皱了皱眉，放下了杯子。
血腥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怎么都洗不干净。
手术进行了12个小时，比预计的时间要长，但总体还算顺利，手术成功了，但是术后，那个孩子却没能挺过来。走廊上很吵，家属的哭声和咒骂声很是刺耳，院长办公室的助手奋力拦在左维的办公室门前，几个保安也赶来了。
左唯走到窗边，双手撑在窗台上，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刺骨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办公室的空调打得很暖，一冷一热的刺激，让左唯的手指骨关节一阵酸痛。他举起自己的手掌，怔怔地看着。门外的冲突似乎愈演愈烈，接着有警笛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左唯看到一辆警车拐进了医院。随着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对讲机的声音，门外的人声嘈杂到了顶点，接着声音渐渐小了。
几声敲门声传来，“主任，警察找你。”院长助理小张在门外喊。
左唯开了门，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一闪而入，反手关上门，然后摘下了帽子，动作一气呵成。
左唯看到那警察的脸，愣住了。对方也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注视着他，偶尔眨一下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扇子。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制服的样子。”左唯说。
“隔壁派出所借的，有点儿紧。”高兴说。
左唯后退了两步，仔细地打量着高兴，小了一号的制服紧紧箍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你怎么来了？”左唯问。
“我下午就来了，一直都在等你。中午我话还没跟你说完你就赶我走，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跟你说。”高兴走上前两步，观察了下办公室的四周。
“是关于分手的事吗……”
“分个毛。我不同意。”高兴打断了他，“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你是警察，你说了算。”左唯笑了。
“嗯，这还差不多。”高兴挠了挠头，又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当真。你要是实在生气，你打我两下。”
“我确实很生气，但我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左唯说，“如果是其他的补偿方式，倒可以考虑。”
“什么样的补偿？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我现在没有心情，时间和地点也都不合适，但是回家以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和穿着制服的你做一次。”
高兴心虚地看了一眼门，又回过头小声地说，“行啊，如果你不嫌金属配件硌得慌的话……”
“对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当面跟我说？”左唯想起了高兴刚才的话。
“啊，对，关于……”高兴刚想说，这时门外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高兴去开门，是两个出警的警察来向左唯了解情况，高兴跟左唯做了手势，意思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回家说。左唯用力眨了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高兴手里捧着一杯清咖进了办公室，坐下后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他忙打开乐毅的抽屉，从盒子里挖了两块方糖丢进杯子里。乐毅看了看他，凑过去小声说，“嚯，这俩大黑眼圈，看来你俩是和好了吧？”
“嗯，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医院里待了一宿。”
“怎么了？”
“左唯主刀那孩子没救回来，家属不干了，在他办公室门口闹，要他给个说法。其实不怪他，手术成功了，但是术后很多不可控因素，那孩子没挺过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保安和警察都在，那院长办公室的小张守着左维呢，好家伙，一米九的个儿，那壮实的，家属也不傻，真要动起手来，铁定吃亏，人家就是挺伤心的，肯定是要发泄一下，到头来还是会明白的，医生尽力了。”
乐毅点了点头。高兴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贴到乐毅耳边悄声说，“我爸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你猜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妹！”
“这么大火气？”乐毅看看他。
“不是。我说是你妹！”
“我妹？”乐毅惊讶地看着高兴。这时乐毅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乐毅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兴，一边伸手拎起了话筒，“乐毅，请讲。”
“我是门卫，你女朋友找你，你下来一次。”电话里传来门卫老赵的声音。
”我女朋友？“乐毅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视线从高兴脸上转开了，”不可能。“乐毅心想于小芊在警校上课呢，怎么会来单位找他呢。他说完这句“不可能”后，发觉办公室里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他，被他的目光扫到，又都迅速低下了头忙着自己的事。一会儿他妹，一会儿他女朋友，乐毅一时有点懵。电话里老赵又催他下去，乐毅说了句，“行，我下来一次。”然后拿了外套下了楼。
乐毅到了楼下，穿上外套，往门口看去，一个长发女子，披着米色的羊绒大衣，光着小腿穿一双高跟鞋背对着他站着。
“你怎么来了？”乐毅走到门口，跟门卫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欧阳倩说。
“你当是谁？”欧阳倩转过身，她穿着一身蓝灰色的短款连衣裙，戴着那根宝格丽的项链。她把一侧散落的刘海捋回到耳后，嘴角弯起，朝他眨了眨眼，“门卫居然还记得我。”
乐毅余光瞄了一下二楼，窗户里若隐若现好几个脑袋。
“你正在忙吗？”欧阳倩朝乐毅靠近了两步，伸手摸了摸乐毅的胳膊。
“一会儿要开会。”乐毅动了动胳膊，微侧过身，“什么事儿？”
“去客户公司商讨，正好路过，来看看你。”欧阳倩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乐毅，“客户公司给的茶点，我一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拿着不方便，给你吧。”
乐毅接了过来，“谢谢。”
“我爸最近老说起你呢。”
“说起我？”
“说你棋下得好，什么时候有空再陪他下两盘。”
“我哪儿下得过他啊。”
“说真的，周末来不来我家？”
“没空。”
“你就陪陪我爸嘛，他……”
“真没空，我周末要去机场送人。”乐毅不停地往大楼入口处看，“你找蒋川陪他下，肯定过瘾。”
“谁？”
“没什么。我真得走了，要开会了。”乐毅看到二楼窗口的人影都不见了，知道是往会议室去了，“你不还有事儿吗？赶紧去吧。茶点我替同事谢谢你了。”乐毅说完从袋子里拿了一盒茶点给了门卫老赵，然后转身就快步往楼里走去。
欧阳倩拉拢了大衣的衣襟，看着乐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她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个薄情的男人。”
乐毅到会议室门口看了一眼，会议还没开始，白局正在和张处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乐毅轻轻走进去，站在靠墙一排队伍的最边上。
白局看了他一眼，说道，“开会。”然后对张处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发言。
张处说：“今天凌晨接到出入境管理局密电，石楠今日3时56分由城东机场入境了。”
乐毅看了一眼高兴，高兴正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面的墙壁。乐毅收回视线，继续听着。
“石楠这条线，我们五年前就没再跟了，所以这里有一些同志可能不太了解。石楠五年前潜逃出境，和境外组织勾结，一直动作不断，去年的情报员名单泄漏事件，跟他也有关联。这一事件，导致我们不得不将一整条线的线人全部切断了联络，侦查工作陷入被动。据外围线人消息，石楠这次回来，将有大动作，具体是什么，尚未得知，重新布置情报网还需要时间。”张处说完，朝白局点了点头。
白局的眼神在靠墙一排的情报员身上一一扫过，目光落到高兴身上时，停住了。乐毅伸手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高兴痛地一激灵，睁眼正看到白局盯着自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高兴。”白局说，“一会儿你留一下。”
“是！”高兴慌忙回答。
“石楠这条线，之前一直是你们六处跟的，还是由你们负责，张处你安排一下，还有小乐就不要参与了，我另外派了任务给他了。散会。”白局说完，张处和几个副处长就站了起来，退出了会议室，乐毅他们也走了出去，高兴走到了白局边上。乐毅看了他一眼， 带上了门。
乐毅回到办公室，把茶点分给了同事，给高兴留了两块。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乐毅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提示，觉得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回拨了过去，“喂，哪位？”
“乐毅，是我。”
“欧阳倩？”
“嗯，会开完了？”
“嗯，什么事儿？”
“我就直说了吧，关于我爸。”欧阳倩叹了一口气，“他时日不多了。”
“怎么回事儿？”乐毅问。
“肺癌晚期，去年十一月底查出来的，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好突然。”乐毅说。
“嗯，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他自己倒很想得开，把事务所丢给我，到处游山玩水，烟照抽，药也不肯吃，化疗也不做，理性了一辈子的人，到最后居然那么感性。”
“这才是理性吧，因为无法改变结果，所以不去浪费成本。而是把时间、精力和金钱花在最值得的事情上面，很像他的作风。”
“你俩的思维方式果然很像，怪不得他一直都很喜欢你。他知道上次圣诞节我们遇到了，就一直说想见你。”
“这样吧，这周末我去看看他。”
“你不是要去机场送人吗？”
“是啊，送完了过去，你家离城东机场很近不是吗？”
“嗯，那我等你。”欧阳倩说，“谢谢你。”
“客气了，应该的。”乐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