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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潜流

第一节

地狱一般的恶风岭峡谷之中,风雪依旧!

只不过地上的积雪,被人体内流出的鲜血所融化,峡谷两边的石壁,也如春天来临般开出万朵桃红。尸体尚未清理,伤者的呻吟哀泣仍不时回响,经过一个多时辰奋战的和平军将士行入这自己造成的人间地狱中时,心中的狂热已经褪却,剩余的只是悲伤,不仅为了阵亡的战友,也为了那些死不瞑目的敌人。

正在这时,怀恩城方向一队人马急急赶了过来,为首者,正是李均。

“看来我来晚了。”面对闻讯来峡谷口迎接的孟远与蓝桥,李均发出豪爽的笑声,“哈哈,我还担心你们不能随机应变,便自己赶来看看。怎么,一个敌人也没有给我留下么?”

“竟敢不相信我的能力!”孟远半真半假地道,“难道我指挥打战还不如你么?”

李均一扬眉,翻了他眼,道:“要不试试,这战中抓了多少俘虏,你领和平军,我领俘虏,我们再战一场?”

这种以数万人性命为儿戏的玩笑,也只有孟远敢与他开。两人在长期的并肩作战中,结成了极为深厚的情谊,一年以前,为了给狂澜城扫清出海的通道,孟远甚至在蛟精攻击下弃自己于不顾,救了李均一条性命,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旁人所难以比拟的。

但孟远也逐渐有了这种感觉,随着和平军的壮大,随着李均实际上控制的地方增多,李均开始有了些变化。两人开玩笑的时间遇来遇少了,即便是开玩笑,有时孟远也可以感受到李均有些应付的意思,似乎他逐渐不喜欢这种没有上下分别的玩笑起来。

“莫非,陆帅说的位高权重者易变,竟然应在李均兄弟身上了?”在心中,孟远从来不曾称李均统领,而一直以兄弟称之。当年两人在陆翔帐下,自己伸出手,而李均慢慢伸出手时的迟疑与羞怯,似乎尚在眼前。那时年少的李均,外表的冷漠与拒人千里之外下,掩盖的是一颗渴望温暖与热情的真挚之心,而此刻,李均为何让孟远觉得陌生起来了呢?

不知为何,孟远那不够纤细的心怀中,也升起了一丝极少体验过的伤感。但在象他这样的男儿心中,这种伤感不过是觉得寂寞时的一种调料罢了,因此他很快摇了摇头,将这缕对于李均心态变化的伤感甩脱,而此时,李均却用敏锐的眼光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李均慢吞吞地问道。

“没什么,你这么急于前来,定然不是想来杀几个敌人那么简单吧?”孟远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扯到了李均的来意上。李均与他并辔而行,两匹大黑马进了这峡谷之中。

满目的鲜血与残尸,让李均心底也有些兴奋起来。他一面看着眼前的狼籍,一面想象半个时辰前在这里发生的激斗,孟远看着他为战后的凄惨而兴奋的脸,心中开始怀疑,李均究竟还是那个李均么?

“啊。”李均忽然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两个抬着一员伤兵的和平军战士面前,伸手握住那咬牙忍痛的战士,关切地问道:“如何,伤得重不重?”

此时的和平军,已经不是当初那李均能叫出每个人名字的一千两百人的小队,而是有着数万人的大军。这员战士此前甚至未曾与李均对过一句话,这时被心目中的英雄握住手,他那年轻的脸庞上泛起兴奋的红晕,伤口也变得不疼起来。

“没有问题,只不过是皮肉之伤!请统领放心,最多养个三五天,又可以为统领上阵杀敌了,今日我斩杀了六个敌兵,以后我还会杀得更多!”

年轻战士脸上涌现的,不仅仅是对今天所立战功的自豪,也有对未来战场上血腥的渴望。孟远脸色却有些阴沉,和平军难道要背弃这和平之名,成为一支屠杀与噬血的疯狂部队么?

李均缓缓松开战士的手,虽然此刻他的心态较以前,较之在陆翔帐下时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但年轻战士这渴望流血与死亡的话语,让他也觉得毛骨悚然。因此他道:“兄弟,我们不是为杀人而战,不是为立功而战,我们是为和平而战,为了神洲的百姓有字定的日子而战,兄弟,你好好养伤吧。”

战士没有从与李均握手并说话的兴奋中清醒,也就无法真正思考与接受李均的这些话语,他行了个礼,被战友抬了开来,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在战斗中拼着性命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代价。对于那些在前线生死一线中挣扎的和平军战士们来说,得到主帅的鼓励,是莫大的荣耀与激励!

李均重新上马,对孟远道:“我军伤亡如何,斩杀多些贼军?”

见他首先问起己方伤亡将士,孟远心中稍安,虽然有些变化,但关心自己的部属这一点,李均是没有任何改变的。他答道:“我军阵亡一千五百人,伤了三千余人,多是轻伤。贼军被斩杀足有六千人,降者有万人,其余皆作鸟兽丧了。”

“一千五百……”李均不由叹息了声,这个数字比之于和平军初起兵时的总数还要多,虽然与敌人的伤亡数量相比,这个数字算是极轻的了,但在李均眼中却不然。说是说和平军给了敌人毁灭性的打击,但谁又能否认,战斗于和平军来说,也是残酷而无情的呢?

但很快他便将这数字抛在了脑后,目光炯炯,决然地道:“我此次前来,是要大伙暂且辛苦,乘胜将两路敌人的援军击溃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散布于这峡谷之中的,是那漫天如雪的霸气与视敌人如草芥的自信。他的气势将孟远心中属于武者的那种好胜的雄心也激了起来,他道:“这又何难,何需你亲自前来,此事交由我便可!”

“我李均怎能让弟兄们在前方血战,而自己缩在营帐中烤火?”李均大笑着,伸手一指前往宝山的方向,“这里敌人援军多些,我领一万人去破之,孟远兄弟,你与蓝桥便领其余人马去破另一路,如何?”

孟远听得双眸一瞪,被带起来的雄心在李均这一激之下,化作了冲天的万丈豪情,他傲然道:“无需一万,给我五千骑兵,看我大破贼军!”

“给我三千人马,我去!”一旁的蓝桥也被这二人的豪气所动,慨然道,“若不能大破敌军,我愿立军令状!”

听到蓝桥要与他争,孟远瞪了他一眼,道:“是我先说的,我也只领三千人去便是!”

李均哈哈一笑,道:“不可,虽然二兄壮志可嘉,但也不可太过托大。这样,孟兄领五千骑兵为先导,蓝兄领五千步兵为后援,如何?”

“这不公平,他骑兵快,我步兵慢,如何能抢得过他?”蓝桥摇头道。

“终究是孟兄先请令出战的,蓝兄还是让一让吧。”李均微微一笑,扬眉道,“何况敌军势众,双方战得正急之时,蓝兄赶上岂不起了决定性作用?”

蓝桥想想也是,便冲着孟远道:“孟兄,你可别把贼兵全杀光了,多少要留些给我!”

“那就要看你这两条脚,是否跑得过我们这四条腿了。”孟远昂然大笑,纵马便驱了出去,跑出了数十步才见他回头招手,五个千骑长立刻跟了上去,紧跟着的,便是那五千士气被激了起来的骑兵。

望着逐渐远去的战士们,李均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虽然他见因为杀戳的惨烈和平军将士有些消沉,因此用上了激将之法来激发大家的士气,但等孟远他们走了之后,他心中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尽管明知此去必胜,心中对孟远和其他和平军战士的关切,却丝毫没有减少,毕竟,杀人三千,自损八百……

原定城的莲法军,原本是赶往宝山,中途接到薛谦的急令,又赶往怀恩,一来一去折返之间,便多行了四百余里,若是与先到宝山城,与宝山守军一道赶来,还要多行百余里,因此,他们为了赶时间,选择了独自来援,在他们意料之中,宝山守军也将另一路来援怀恩,无非是个先到后到的问题。

距进往怀恩的必经之地恶风岭尚有四十余里,此时风雪明鲜的小了,领兵的祭酒骆恒缩在斗篷之中,眯眼前望,苍白的天际隐隐有着一道灰影,那便是恶风岭。

“禀祭酒,这里脚步零乱,似乎有大队人马经过!”

“我知道了。”骆恒在探马的提醒之下,才注意到路上的脚印,这脚印是薛谦的溃军留下的,他们不敢按着大路行走,在驿道上奔逃了一段便纷纷自田野间逃离,他们多是农民,在乡间小路上行走原本就是轻车熟路。但这样一来,反而使他们与前来支援的原定城莲法军岔了开来,因此直到此处,骆恒方才发现他们的痕迹。

前方看来有异变,这些脚印,若是和平军的脚印,应是朝向怀恩方向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从怀恩前来散入田野之中,莫非是和平军已经被击退?

恐怕也不是,和平军若被击退,决不会逃向田野之中,而应是顺着原路逃回的,余下的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便是怀恩莲法军被击溃了,不知薛谦上师安危如何……

骆恒正担心间,忽然见探马急急奔来,跪倒在地道:“祭酒大人,大事不好,怀恩失守,薛谦上师兵败了!”

“我知道了。”骆恒面上不动如山,仍是这一句淡淡的话语。但他的心中,却无论如可也保持不了平静。他的反应并不是很灵敏,但为人处事却是在莲法军诸祭酒中少有的稳重,因此即使大变在他心中掀起狂涛,外表上他仍显得镇定自若。

“上师有三万五千大军,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击溃了?”他停下了马,凝眉沉思,“和平军究竟有多少人马多大战力?自己手中只有一万五千人马,如若冒然进军,只怕也会蹈上师的覆辙,不如在此先安顿好人马,收拾收拾溃兵,待了解了前方实情之后再定去留不迟。”

如若这骆恒是个胆小鬼,那么便会立刻遁逃,奔回原定城闭门不出,若骆恒是个冒失鬼,大惊之下急于见到虚实了会轻军前进与和平军发生遭遇战,但他偏偏为人反应迟钝且又过于求稳,因此反而给了李均以机会。

“就地安营筑垒,准备在此迎敌!”他下令道。士卒正忙碌间,探马又急急赶来,道:“有一队人马,丢盔卸甲旌旗不整,向我军迅速接近,请祭酒定夺!”

“弓箭手,列阵!盾牌手,布盾!”骆恒略一缓,然后作出反应。

不一会儿,这队人马便夹着风雪靠近过来。被莲法军喝止之后,骆恒仔细端详,只见来者有两千人,大多衣甲不整,旌旗上也被撕得破烂不堪,但从残余的部分来看,正是莲法宗薛谦的余部。

“是薛谦上师么?”骆恒不由得高声叫了起来。

“正是上师余部,来者是原定城的骆恒祭酒么?”对面的败军直接说出了骆恒的身份,这让骆恒心中的戒心弱了几分,但很快又被对薛谦的担忧所代替,听对方的口气,薛谦似乎并不在这军中。

“薛谦上师何在,请他前来答话!”

他不问尚好,这一问,来军中有人竟放声痛哭起来。薛谦一向爱兵如子,颇受莲法宗将士爱戴,士兵一哭便让骆恒心中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象他这样性子较缓的人也禁不住激动起来,大声问道:“快说,怎么了?”

“上师……上师……已经蒙大神宠召了……”来人中一人哽咽着说出了这个让骆恒心胆俱裂的噩耗,虽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觉眼前一昏。

“过来,且详细说与我听,我要为上师报仇!”他沙哑着声音道。

莲法宗溃军缓缓移了过来,骆恒此时心中完全在思考薛谦是如何战死之事上,没有留心到这群败兵衣甲不整,但兵刃却都没有遗失,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杀声刹那间响起,这杀声却非响自溃军之中,而是响在溃军身后。只见风雪中一大群人马直冲了过来,那群溃军见了惊惶失措,齐声喊道:“不得了,和平军追来了,快逃!”

眼见这群败军象被吓破了胆子一般冲入自己部队之中,将原本完成了的防守阵形一下子冲垮,骆恒大声道:“不要惊慌,不要自乱阵脚!”

但是溃军无人听他的,他们甚至挥舞手中刀剑,将敢干阻拦他们的莲法军将士一一斩杀。一时间,骆恒的部下乱作一团,不知是该应战还是放这些“自己人”逃走才好。

此时骆恒反应再慢,也明白这群溃军的真面目了,他大吼道:“这溃军是假的,杀了他们!”但此刻为时已晚,溃军混入了他军中,以莲法军所不知的某种标识为记号,专门斩杀真正的莲法军,而莲法军见到处都是与自己服饰类似的人,急切间只能挥刃自保,根本谈不上阻止敌军。

原本就被薛谦的战败而士气沮丧的莲法军的斗志,一刹那间便被催垮,再加上混入其中的和平军不断地发出逃走的呐喊,军心倾刻间动摇。骆恒本人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镇定,拨转马头便不顾一切地逃走。

但他原本就是和平军此次的重要目标,一个穿着莲法军服饰的和平军战士在他战马经过身边时跃起,牢牢报住他的腰,将他摔下马来。他回身踢开这和平军战士,但战马已经跑开老远。

而此时,那追杀过来的和平军两翼分出各约一千的骑兵,斜地里插了过去,以雁形将正在溃散的莲法军围住,莲法军此时既无斗志又无指挥,只知满战场的乱跑,在骑兵势不可当的突击之下,顿时尸横遍野。

从地上爬起的骆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和平军的骑兵在自己的部队中突击,周围响起的,是杀声,是哭声,是吼叫,是哀嚎。他只觉头一阵发晕,眼前一片,都是鲜血一般的红色……

第二节

就在李均领着的和平军假扮莲法宗溃兵混入骆恒的部队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扫荡殆尽之时,孟远的五千骑兵也突入从宝山而来的莲法宗援军之中。

此刻的孟远,已将峡谷中那种伤感完全抛于脑后了。重达七十二斤的大刀在他手中,寒光四溢,一如他寒光四溢的眸子。以兵力来说,他仅有五千骑兵,而来援的宝山莲法军却有两万人。但孟远的五千战士是士气高昂的骑兵,而莲法军则是士气不高且远道来援的步卒,在得知怀恩失守、薛谦自尽之后,正进退失据间,孟远已经赶到了。

从敌人散乱的阵脚,孟远看出了敌人的惊惶失措,因此他决意利用自己突然出现之机,不给敌人以从容应对的时间,立刻发起攻击。

回首身后的五千骑兵,虽然绝大多数都只是轻骑而非铁甲骑兵,但也足以让少有骑兵的莲法军吃上一记痛击了。

“锋矢阵,突击!”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向着敌阵一指,锐如这狂风的杀意随着这刀所指,凝聚在敌阵之中。五千壮士齐声呼喝起来,声动九天!五千匹战马同时奔腾起来,势如滚雷!

突然出现的和平军已经让宝山来的莲法军觉得大势不好,而五千骑兵的突袭掀起的声势,让他们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有多少敌人。当孟远作为这锋矢之尖突入到他们中间时,惊惶失措就变成了失魂落魄了。

孟远手中大刀翻飞如雪,他心中明白能否一击便击破敌人的胆子至关重要。因此,他当先冲入敌军之中,在他的大刀之下,敌阵为之裂成两半!在他刀锋所斩之处,残肢碎体纷纷扬起,血光直冲那彤云密布的九天,一道红色的路就在他的身后延伸,但很快便被跟进的骑兵队践踏成了黑色。

莲法军中象是被插进一柄锋利的匕首,而且这柄匕首越刺越深,直指莲法军的中军心脏。孟远杀意之盛,让所以在他刀锋所指这处的敌军惊得狼狈而走,根本无人敢在这英勇无比的大将之前横刀立马。

“冷箭!冷箭!射死那个大将!”一个冷厉的声音在莲法军中高喊,如果放任孟远突破过去,那么莲法军很快便会被和平军骑兵冲散,不能以密集阵形来阻挡和平军骑兵,在这平地之中便只有败亡一途了。既然无人能正面抵挡孟远,那便用暗箭来阻止他。

在那个声音喝斥下,莲法军不顾双方混在一团,数枝冷箭嗖嗖便飞向了孟远,但那个声音也提醒了孟远,他回刀拨打,将两枝箭格开,又在马上腾挪扭转,避开了另外两箭,冷电般地眸子向射来暗箭的方向望去,怒吼道:“匹夫,无礼!”一夹马腹,那匹大黑马象道黑色的电,闪向一个放冷箭者。横在孟远与那人之间的莲法军纷纷走避,孟远手起刀落,那名莲法军自肩到腰,被劈成了两截,内脏鲜血滩了一地。

但孟远并不以此为止,他一拨马,直冲向那个冷厉的声音处,大刀在周围荡起一道白光,周围的莲法军如断树般倒了下去。对于孟远这般的人物,这些业余士兵们根本无法用他们习惯了锄头的手来施展杀人的利器,伴随着孟远周围龙卷风般的杀意与罡气,他们尚能站立者也不由得东倒西歪。

莲法军此时阵形已完全混乱,和平军骑兵在其中突进突出如入无人之境,任他们人多势众,也不过是一群被屠戮的鸟兽罢了。等到蓝桥领着步兵赶到时,能做的无非是收编俘虏赶杀顽抗者。

和平军在陈国境内的大战,暂且告一段落了。李均用这过年期间旁人想不到的出兵时机,突入到陈国东部,一举夺下了宁望、怀恩、宝山与原定四城,陈国东部盛极一时的莲法宗被迫退守石塔城,放弃了陈国东部其他大大小小十余座城池,集中力量以扼李均进入陈国腹地的要冲。而李均也没有乘胜追击,此刻他还有更需要关注的问题,只要将莲法宗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东线,减轻陈国首都洛郢的压力,他的战略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而且自雷鸣城传来的凤九天的信息,也提醒他不要再深入陈国境内,以免孤军深入,一则后勤补给特别是兵员补充难以跟上,二则万一后方有什么变故,回军也能及时赶到。

尽管如此,和平军进入陈国本土以来势如破竹的攻势,不到半月便定了局面的战果,仍足以震动陈国朝野上下了。一时间,余州来的和平军成了陈国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先是说和平军如何如何厉害,传到后来和平军个个都成了刀枪不入的神兵神将,而李均与孟远,也成了身长十丈口似水缸的怪物。李均与莲法宗争取民心的目标,也算部分实现了。

“余州的和平军?”柳光此刻坐镇于陈国南部重镇莫野,这座拥有十五万户人家的大城,原本是良州首府,也是陈国南部莲法军的大本营之一,但柳光进入陈国之后,每战必胜,一月之间便括地千里,莫野城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兵马副帅的临时驻营地。

和平军虽然比他距陈国近,但由于接到消息时李均尚在穹庐草原,来去往返之间消耗了不少时间,所以和平军反而比柳光后一步进入陈国。

柳光微眯着眼睛,捋着自己的美须,脸上若有所思。在恒国之时,有关余州的情报也曾传入他手中,那个号称和平军的“佣兵”团在余州的所作所为也曾让他眼前一亮,但此后他本身连遭变故,便不再将这区区一地之事挂在心上,没想到如今双方同时出现在陈国,而且看和平军的动作,似乎同自己一样,并不急于将莲法宗乱军一扫而光呢。

“大帅,这和平军倒还罢了,无非是一群佣兵,只一可虑的是他们的首领李均,那个乳臭小子,诡计多端而且善于格斗,实在是大帅的心腹之患!”

说话者皮肤白净,双眸喷着仇恨之火,原本端正的五官也显得扭曲。他不是柳光自恒国带来的嫡系,而是进入陈国之后慕名来投者。从他的话语中来看,倒没有一点将李均视为一起对付莲法宗的同盟者的意思,相反,却充斥着恨意与愤怒。

“童将军似乎很了解这个李均啊?”柳光目光一转,长眉之下那眯缝着的眼睛注示在这童将军脸上,虽然没有怎么发怒或神情激动之色,但无言的压力,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原本神态激昂的童将军不得不垂下头。

“禀大帅,末将原本是余州人士,余州银虎城原本是末将家业,但给这李均以末将全家老小为质,不得不让给了他。”童将军正是童佩,被李均从余州放走之后,他一直心有不愤,跑到陈国寻找机会,但陈国朝庭对余州的事务根本漠不关心,他们的燃眉之急是莲法军,因此他便投到柳光帐下效力,以期有朝一日可以借助柳光的力量,重新打回银虎城。

“原来如此,童将军是余州人士,那么对李均的虚实定然深知了,我闻这李均是陆翔弟子,不知有无此事?”柳光心中一动,首先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他对于那个素未谋面却与己齐名的无敌之将,确实神交已久啊。

童佩咬牙切齿地道:“不过是以讹传讹,李均小子仅在陆翔帐下听命了三年,哪有拜陆翔为师之事?”

柳光听了微觉失望,象他这等的名将,要在天下寻找一个对手是相当困难的。在他心中,一直以来隐隐也有欲与陆翔争一争谁才是当代第一名将的**头。但随着陆翔的身亡,这个**头也不得不打消了。当听说李均是陆翔弟子之时,心中颇有些跃跃欲试,如果能在战场上斗智斗勇,将这陆翔的弟子打败,也算是完成了心头的一个夙愿。但听童佩之言,李均不过是陆翔帐下一员普通将领罢了,既是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同他见面了。

但从李均出兵的时机掌握与进入陈国本土后的表现来看,这年轻人还是颇有战略战术头脑的,让他留在陈国本土,终究是个麻烦,不如让他回余州去,等自己将陈国收拾完了之后,再来对付他。

心意一决,柳光便开始盘算如何实现自己的这个目标来。他问道:“李均其人如何?”

“其人胆大妄为,亲小人而远君子。”童佩知他是问自己,便尽己所了解地道,“他将好好的通海城更名为狂澜城,意在天下掀起狂澜,狂妄之心由此可见。他与小民百姓极为相投,与之约定贵贱相等,而对世家豪族则无端仇视,想方设法刁难,因此其实不得人心。”

“哦,是这样啊,倒和这莲法宗的伎俩有些相似,与刁民为伍,与士绅为仇,如此看来,其后院容易起火啊。”柳光微微一笑,仅凭童佩的几句介绍,他便掌握了李均的弱点了,这个弱点,足以给李均惹来大麻烦,难怪他兵至怀恩便不再前进了,想来也是知道自己后方易现破绽吧。

“将李均在余州的所做所为,尽你所知详细说与我听听。”柳光并没有为这一个结论便盲目行事,多了解一下对手,哪怕是潜在的对手,也总比事到临头再来了解要好。有备则无患,无备则有忧。

童佩便将李均如何千里迢迢来到余州,如何投身于华风帐下,如何解雷鸣城之围,如何夺取通海易名狂澜城,如何利用华宣破了华宫夺取雷鸣城,又如何先后扫灭童氏、朱氏,威伏其余五家,有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而且本身深受其害,因此说得痛哭流涕,有些则是他听说来的,还有些干脆是他臆想的,但对于柳光来讲,这已经是第一手的情报了。

“你是说,那个彭远程替李均灭了朱家?”对于这个能与李均对抗,而且让李均几乎束手无策的人,柳光表现了出奇的兴趣。

“这彭远程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如同李均一般,他也是个没有节操的人!今日投靠这个明日投靠那个,最后将自己的主子全害了。”对于李均的“帮凶”,他也如同对李均一般痛恨。

“哦,有此等事,彭远程出身如何,也是那种草民么?”柳光直指要害,从童佩的消息来看,李均的确对世家豪族没有应有尊重,而且一统余州后骄傲自负,自己出兵在外,放任那个叫凤九天的在余州推行打击豪强的政策,如果彭远程也出身豪强,那么对于这种政策,便会在内心深处进行抵触吧。

“他虽然出身是世家,但对于李均的政策,在他辖下的大谷与余阳两城之中推行得不遗余力,只怕是彻头彻尾地数典忘祖了,如果大帅是寄希望于他反对李均,恐怕不太可能。”

“哈哈哈哈……”童佩的话反而让柳光双眸不再眯缝,而是射出亮光,他大笑道:“于不可能处创造可能,这才算是个挑战,何况彭远程与李均之心,并非你所能了解,童将军,你不得不承认斗起心机,你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再说彭远程在余阳城中,一方面遵照凤九天的命令,将当地世家豪族的土地赎买分给贫苦百姓,强制世家豪族释放因欠债而卖身的奴俾,另一方面,他又结好当地豪强,将自己的无奈与听命行事一一告之这些在当地有着重要影响的家族。再加上在推行之时他阳奉阴违,暗地里大打折扣,余州各地的豪强纷纷迁居于这二城之中,一时间,大谷与余阳二城,成了余州各级世家聚会之所,冠盖如云也算盛极余州一时了。

但尽管如此,对于凤九天传来的要他调兵遣将支援粮草器械的要求,他也是毫不迟疑地将之完成,甚至自己如何同这些世家豪族打交道,他也毫不掩饰,事后再详细回报给狂澜城。

幕僚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向彭远程提起此事。但彭远程微微一笑,问道:“你以为李统领会对自己的的基地如此漠不关心么?此时他出兵陈国,实在是有其深意,你不知便不要乱问了。”

幕僚只得呐呐无语。虽然是彭远程心腹,但这个男子智深如海,他心中所想的,怎么会让别人轻易察觉?

“李均啊李均,你这一招岂不是诱人谋反么?”当初闻知李均出兵陈国之际,他的心中也是一阵狂跳,李均主力在外,那么余州岂非唾手可得?自己又怎能久居于他人之下,特别是象李均这般寒微之人的座下?

但理智没有完全被野心之火燃尽。李均为何在余州未稳之时便草率作出进军陈国的决定?这可不符何他一向深沉多智心思缜密的性格!

紧接着凤九天当政,接二连三的针对豪强的改革措施让他恍然大悟。李均在外而凤九天在内,一则可以将这种改革引起的仇视,转移到执行者的凤九天的身上,二则可以给那些对李均心怀不满的人一个机会,让他们聚集起来,让他们暴露出来,让他们自寻死路!

朱家被灭之后,那些仍不满李均统治者,已经从地面上躲藏到地下了。如若李均仍在余州,以他表现出的霸气与才华,这些地下的反抗者只敢在暗地里捣鬼,而绝不敢跳出来闹事,要想一个个去找他们出来,即便是如李均一般多智,也难以一一尽除之,但用一个尚不足以压服众人的凤九天主政,引这些人反唾,那时李均再回军来收拾这帮子人,则余州便可以一劳永逸。这定然是李均出兵陈国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理由!虽然计是好计,但只怕也只有李均这般绝对自信且大胆的人,敢用上这等的危计吧。

自己的机会,也正是在这一计的险之上,余州不乱,自己便永远得居于李均之下,而余州若乱,自己便可混水摸鱼,只不过,这带头乱者,可不能是自己……

李均自然知道暗地里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只不过,他想不到会有双眼睛盯得这么紧,始终在等待这个强势巨人露出他的破绽,再给他致命一击。善算者,人变算之,李均若不是聪明过度,又怎会冒上这种危险,怎会露出一个难以弥补的漏洞?

但是,如若不是柳光的存在,余州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潜流,又怎能合聚于一些,怎能找到李均的漏洞,从而掀起几乎颠覆了和平军这条战船的巨浪。李均在心目中,没有将柳光这个与陆翔齐名的人,算作眼前的敌人,这是他最大的失算之处,他心底深处,对柳光有着一些期待,希望这个与陆翔齐名者,也是如陆翔一般的伟丈夫。但是,究本质而言,柳光的野心远比陆翔要强烈,而且在恒国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已经将他的野心点燃了,这野心的火,绝不会因为李均是李均而熄灭,相反,在李均这等人身上,柳光的野心之火才会燃烧得更猛烈。其实,李均想想自己,就该明白柳光是不希望一个竞争者出现的,毕竟,在性格上李均象柳光更胜于象陆翔。

同样被卷入火中的,还有彭远程。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以他的能力,尚不足以创造机会,但他有的是耐心去等待,活到最后者,才是英雄,这是他对这乱世的深切体会。

这些隐伏在暗中的潜流,随着童佩重返余州,而开始汇流。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李均在前方的一次冲动,而以李均的战略头脑,他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吗?

彭远程此时远在余州,对此事他只是在观望之中,而童佩也尚未抵达余阳与他联系。只有在陈国的柳光,一面举着青铜酒樽与部下们劝饮,一面冷冷地将李均这个名字放在了可有可无的记忆之中。

“李均不会做出愚蠢之举,那我就替他安排一个,那个彭远程看来也是个人物,那么,就饶李均一条命,让他回余州与彭远程再去较量好了。”

大营之中的李均忽然打了个寒颤,象他这种修为的人,应是寒暑不侵的才是……

第三节

雷鸣城中,原来的总管府邸现已经升格成为余州都督府,凤九天作为华宣的“幕僚”,也于这庞大的府邸中寻了一处所在起居。留在这的赵显每日将各地收集来的情报一一向他汇报,虽然余州境内流浪儿的数量大为减少,但在那些和平军尚无法直接控制的城市里,仍有些流浪儿在活动。况且,如今赵显他们的情报网,已经远远不只限于流浪儿身上,各地的小商小贩,其中也混杂着大量和平军的耳目。

但即便如此,李均与凤九天对于苦儿营的工作成果仍不是十分满意,最重要的是缺少莲法宗的消息。在陈国掀起如此声势的秘密教派,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其的资料,不能不说是苦儿营工作中的失误。这与赵显与王尔雷二人虽然善于发现情报,却难以判断情报的价值有颇多关系,毕竟两人直到这一年多才开始正规的情报身涯,此前他们搜集的多是些哪些媳妇偷人哪家丈夫外遇之类狗皮倒社的事情。李均虽然没有说他们什么,但凤九天却毫不客气地令二人立刻改正过来,不要等事到临头才去搜集情报,若是敌方封锁消息,则难以得到有用的内容。

这一次赵显匆匆进了凤九天那间宽大却显 得有些空荡荡的屋子,便带来了一个他认为比较重大的消息。

“先生。”和平军上下都以先生之称称凤九天,赵显在这里自己弄了张椅子坐下,虽然凤九天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但却不是一个非常拘泥于礼节与形式的人,在他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采取什么样的形式并不重要,也正是因此,这间原本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客厅,被他改变成了一间宽大却简单的公署。

“有事吗?”一面埋头写一个公务信函,凤九天一面问道。

“那个童家的童佩,领着一个人回到了余州,他们一到会昌就被我的人发现了,他们与会昌城主江润群似乎有秘密接触,如今正向余阳城前进。”

“哦?童家的人……”凤九天停下了手中的活,凝眉沉思了片刻,道:“银虎城的最后一个统帅童佩吧,他们是从陈国来的?”

“正是,但奇怪的是,王尔雷在那里没有发现他们,他们似乎绕过了统领控制的那四城。之所以不敢在那四城出现,必然是怕被和平军认出,既是如此,他们此行,肯定会不利于我们。”

凤九天微微一笑,这种道理他岂会不知,作为被和平军赶出余州的人,童佩潜回余州,肯定是不安好心,关键在于,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是不是如李均与自己所想的那样,来串通余州的不稳分子,以图不利于和平军呢?

无论如何,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凤九天决意暂且让童佩自由活动,能将隐藏在暗中的敌人纠集起来,再由李均以雷霆之势一击灭之,可以省下不少麻烦,李均之所以不顾自己与司马辉、俞升等文臣的反对,坚决要出兵陈国,目的也正是在此。

“暂且不用管他们。”凤九天道,但随后他又觉得不妥,因此补充道:“派人盯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报告,但不可惊动其人,此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小心。”

此次童佩回到余州,同行者还有在柳光帐下号称“辩才无碍”的军中主簿公孙明。

在首先拜会了会昌城城主江润群之后,他们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江润群也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们,更没有将他们出卖给和平军,而是暗示他们,如今余州中能左右大局的,只有手握两城之兵的彭远程。

“江城主此言差了,彭远程怎能同江城主相比?”公孙明脸上浮出笑嘻嘻的神情,让人不由得不相信他说的全是真心话。“彭远城不过是在李均扶持之下,才有两城之地,如若江城主能主持余州大局,外有柳大帅强力支援,内有江城主统筹布置,不要说是区区两城之地,便是将这余州全归于江城主,相对于江城主之能来说也不过是大才小用,江城主何必过谦呢,还望三思而行!”

他这番话乃是因人而说,他已经从江润群的谈吐中发现此人颇为自负,但却有些志大才疏,对于这类人物,只要一味捧他,便能让他飘飘然忘乎所与。

果然听了这话,江润群心中颇觉受用,但还未到满口答应的地步,只是道:“容我再想想,毕竟李均对我会昌城,还是颇为看重的。”

“江城主所言不错,李均是看重会昌城。”公孙明满脸激愤,道:“他看重这会昌城,却不看重身为会昌城主的江城主,姑且不论城主大才,仅这会昌城的重要位置,李均也应对城主刮目相看,可李均却不知好歹,甚至将城主将他的美姬也随意安置。如此不知风雅的粗俗之人,怎值得城主为之效忠?”

这几句话深深打动了江润群,那天被李均训斥时的不满不由得涌上心头。他瞪视了公孙明良久,没有出言驳斥,公孙明乘热打铁,又道:“如今李均重用凤九天,所用之人皆起于卑虚,所行之政尽欲鱼肉世家豪族,城主如今只需要出些钱粮维持补给,但李均回来之后,若是寻个借口向城主要地要兵,甚至迫城主交出会昌城,那时城主这宫殿财富,便不复姓江了!”

这几句话又说得江润群不寒而粟,正击中他最担心的要害之上。凤九天主政以来,所推行的政策多数是要保护贫弱抑制豪强,虽然江润群因身份特殊,可以在自己辖区内阳奉阴违,但知道李均从陈国腾出手后,必然会追究。那次送李均美女却惹得李均大发雷霆之事,就象刚才发生一样,那种滋味,他这辈子也不愿再受了。

“李均用兵足智多谋,非柳大帅这般的人物,无人能抵得住他。”他言语中虽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事实上已经默认同意公孙明的观点了。“我自知兵微将寡,不是他的对手。”

“哈哈哈哈,这就请城主大可放心。”公孙明畅快地笑了起来,这个江润群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对付,看来余州的豪强们这一代都是些无能之辈,难怪李均那乳臭小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统余州,不过,他的好运,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柳帅既是命我来联系诸位,便已经有了为诸位除此大恶的万全之策。”笑声渐平之后,公孙明又接着道,“只要江城主同意鼎力相助,再能得到其他三位城主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如此,我就放心了。”江润群将身体慢慢向椅子里缩进去,身躯似乎小了三分之一,他又道:“其余三位城主,我可以为你联络,我们早有约定,要共进退。”

公孙明听了他这话,才略吃一惊,原来这看似平庸的江润群外表之下,还隐藏有一些诡计,虽然这样的计谋在他看来,不过是小伎俩罢了,但有总比没有,要让人担心得多。

既是得到了江润群的支持,那么其余三家城主,有江润群去联系便可以,公孙明离开江府之后,便决意去见彭远程。虽然对江润群说时他有意贬低彭远程,但实际上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柳光的指示中,都对这个人相当重视。

对待非常人,就需要用非常人的手段。公孙明心中盘算,但由于他手中有的彭远程的资料,实在是有限。仅凭童佩对他的看法来看,此人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如果不能以出其不意的手段打动他,只怕他不会轻易答应。

“什么,童佩与一个叫公孙明的家伙公开求见?”得知这个消息,正在家中饮酒作乐的彭远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童家的人在余州已经被定性为不受欢迎的人,如今不但出现在他辖下的城内,甚至还大鸣大放地到他府前来投贴求见,怎能不让他觉得惊讶?

其实他的情报网也收到了童佩进入辖区内的消息,只不过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大胆罢了。如果对方是偷偷摸摸地托人来说求见,他定然会立刻将之赶走,但对方竟敢毫不掩饰的求见,这倒让他有了见一见面的兴趣。

“看来跟童佩同来的那个人是个人物,若是童佩,任如何也不会有这个胆量吧,我倒要试试他们。”彭远程心中暗想,命令道:“来人,安排一百壮士左右站着,刀剑出鞘,我们要好好欢迎一下客人!”

童佩与公孙明二人等了良久,才见门口管事的走了出来,道:“两位请进。”

童佩心中犹豫不安,彭远程与江润群不同,与童家当初向来不和,如今前来求见,所商谈者又是如此军机大事,如果一个话不投机,只怕立刻会被斩杀于当场。他一边走一边偷眼看向公孙明,只见公孙明昂首阔步,似乎不是在充满敌意的人中间,而是在闲亭信步。看到这,他心中略略一安,但随之又是一紧,这公孙明从未与彭远程打过交到,因此才能镇定自若,等到他见彭远程,谁知道会不会也变得缩手缩脚呢。

两人各怀心思,终究还是进了彭府的大门。刚一进院内,两边的戟手大吼一声,双戟交叉拦住二人去路。铁戟交叉之时发出的交击之声让二人心中一麻,而戟手的大喝,更让他们怔了一下。

“报名而入!”戟手齐声喝道,虽然是对二人说话,却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有见着这二人。

“想先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二人心中同时浮起这个**头,童佩看向公孙明,征求他的意见,但公孙明却停住脚步,淡淡一笑。

“二位为何不前进了,难道是怕了不曾?”那个管事带着讥意问道。

“哈哈哈哈……”公孙明根本不理会他,报膝席地坐了下来,撩起衣袂对童佩道:“童兄,何不坐下小憩一会儿?”

他这突发奇想式的建议,让童佩莫明其妙,但看到公孙明面色平和,不象是被吓得失心疯的样子,而此行来时柳光曾有言,一切以公孙明为主。因此他便按住心底的犹疑,也盘膝坐了下来。这一阵子风雪不止,但佣仆勤于扫拭,彭远程院落里的石条道上,虽然有着刺骨的凉意,却不显得过于肮脏。

“风雪初霁,登高望远,红妆素裹,江山妖娆。”公孙明报膝吟啸,脸上浮现出悠然神往之色,对童佩道:“兄弟是南人,向来少见风雪,每当于诗书之中见古人吟咏北国风光,便不知所以。此次陈国大雪百年未遇,倒让兄弟着实体会了一番冰天雪地的景致,气侯温和的陈国尚且如此,那极北的岚国,不知会是如何景致。”

“这个……小弟也不曾去过北国,只听说那儿冬日积雪厚达三尺,盈年不化,极北之处有野人,以雪筑屋,屋外风雪漫天,屋内却温暖如春。小弟一直将信将疑,这雪屋内如何能温暖如春?即便是雪屋内温暖,那为何雪屋不为这室内温度所化?”

童佩虽然不解公孙明之意,但也顺着公孙明的话头向下,公孙明听了微微笑了笑,道:“此事确实怪异,古人有语读千卷书行万里路,当真不欺我也。”

眼见二人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根本不肯再前进一步,那个前来迎客的管事心中发急了,向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悄悄移向后面的客厅。

公孙明只作没有看到,他知道这个士兵是去偷偷报知彭远程此处情形并请他定夺的。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士兵又溜了回来,在管事的耳边嘀咕了几声。

管事的在脸上堆起了假笑,道:“童先生,还有这位先生,此行前来,难道就是为了在这地上谈风弄月的么?”

“非也,非也。”公孙明转目向他,笑道:“我们前来,是来看这大好河山,如何人彭城主手中失落,也是来看彭城主的大好头颅,究竟会落入谁人之手。”

“大胆!”公孙明于刀山戟林之中,犹能做此狂语,让彭远程这些部下勃然色变。

“大胆的不是我们,而是彭城主与各位,”公孙明毫不退让,言语咄咄逼人,满院中的将士,毕竟不善于言辞,又没有得到彭远程明令,终究不能奈他二人何。

“先生何出此言,为何在此与这些一勇之夫纠缠,而不去见彭城主?”一个幕僚打扮的人从后院中走了出来,一面轻笑,一面拱手行礼。

公孙明也拱手行礼,道:“彭城主以这些莽汉迎我,我自然要同这些莽汉说个明白,否则岂不显我不知礼节?”

知道他言下之意是怪彭远程以军士威喝二人,属于不懂礼节之举,那个幕僚深深一鞠,道:“是管事的人不知礼节,在下白权,替城主大人向先生赔罪了。”

公孙明还了一鞠,道:“在下如何敢当,只不过此次前来,实在是为彭城主安危而千里奔波,却被这些小人阻于门庭,实在是让在下寒心。”

“请,请,先生既是以天下事为**,就请不要将这些许小事挂在心上,在下已经向先生赔罪了,还请先生多多恕罪。”那白权用手把住公孙明的臂膀,作了个手式,原本拦在二人身前的戟手纷纷退开。

三人穿过一个月亮门,来到后一个院子,公孙明见这院落之间,假山亭台,布置得别具匠心,可见彭远城也是个风雅人物。若是一般粗俗之人,只追求表现上的风光繁华,便不会显得如此清幽典雅。

进了大厅之中,厅内已经是坐着不少人,文武皆有。见了三人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公孙明与童佩也一一还礼。正这时,后屋内传来“城主大人到”的通报声,满屋子的文武都噤身肃然,显然对于彭远程威仪极为尊重。

公孙明也肃立不再作声,只听得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一个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面色红润,眉宇之间有着迫人气势的武将迈步进了厅中。他伸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抱拳向公孙明与童佩道:“童将军是熟人,这位先生就眼生得紧,不知二位此来,有何贵干?”

只到他也不拐弯抹角,一语便直指话题,公孙明心中已经对他有了个初步的认识。此人多谋善疑,因此才会在决定接见自己后仍百般刁难。此人出身世家,颇通风雅,因此才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此人心思缜密目光敏税,因此才会绕开客套话直接问自己。

“在下公孙明,一向在陈国兵马副元帅柳光大人帐下随侍。”对于这样的人,首先要让他知道,自己此行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公孙明报出柳光的大名,虽然也有挟柳光的名气为自己作后盾之意,但更重要的是,要在第一开始就让彭远程感到震动,要让他产生听下去的**。如此,才有可能打动他,适才他在院中的异行,已经给彭远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是加深这印象的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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