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拖着斜长的影子走出了房门，女孩在那一刻睁开了眼睛，眼睑挂着一丝丝的泪水，顺着脸庞的弧度，打湿了床单。
……
走廊外静得无人，楼梯口的窗外斜射进点点的星光，淅淅沥沥的雨声袭来，天空之城，在流泪，雨很小，伴随着轻轻的柳树摇曳声，我的脚步渐渐向晦暗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没有一丝声音，不对，男孩的身躯挡住了窗台的点点星光，在木质的床檐旁留下了黑色的影子，中年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下，灰白枯肿的眼睛里灰暗了许多，他的喉咙里多了许多不明的液体，转眼间，房里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和雨夜里的犬吠一般。
门吱哑着，发出一声挣扎。我走进了这座漆黑的书房，林林总总的书籍在办公桌的右边，破旧的椅子上放着一条厚重的毯子，上面是暗纹的色调。
视线迅速定格在那个躯体上，细碎的星光透过碗口大小的窗户照在了那具躯体上，而躯体的另一端，褶皱着的毛毯上，布满了各色各样的纸张和卷曲的线头。而地上是一片片潮湿无比的痰液，没有一个人不会感到恶心。我彻目有些不敢直视，中年人那一只干枯的手爬上了床檐，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锦帽貂裘，却无法掩饰他的伛偻，满面褶皱间，幽绿的眼眸yin冷狭小，似颓坯无比的小道，斑驳的星光映着他褶皱无比的脸，他徐徐地坐了起来，靠在了黑色的墙面上。
书房里传来几声沉重无比的咳嗽，他望着眼前手臂上缠着绷带的少年，自己干枯的双手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而那张膨胀得巨大的小腹却占据了身体的绝大一部分。
中年人浅笑一声，依然伴随着不能自抑的咳嗽，脓起丑陋的侧脸，那是梦魇般的笑容，男孩彻底地呆立在原地，正襟危坐，这不是一次死亡，每个人都要经过，一切，注定会来临。男孩望着碗口大小的窗口看了一眼，不住地点头，他扬起自己的指尖，眉目专注地凝视着中年人良久。
“言栩，你来了！我……我知道你会来！”坐在床上的中年人蠕动着枯萎的嘴唇，那是一片黑色，黑得令人心碎，似乎，与这神秘的夜空合二为一。
干咳的几声，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我的脚步就一直在靠前，父亲那干枯无比的脸在我的眼瞳里不断地放大，直到离他还有一米的地方，我的手撑到了书桌旁，脚步停驻了。
父亲的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还保持着原来以前的那种姿势，那个姿势似乎可以追溯到生病前的时期。
“栩儿，你究竟有没有恨过父亲？”父亲蠕动的嘴唇开了口，声音干se而沙哑，似乎，他的气息微弱得就如同一根生锈的轻弦。
少年没有说话，静得就像一幅水墨画，他的脸干净透明。
贝振国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手腕间的床单已经抓不住，他的眼眶里看到了火红的太阳和青青的草地，还有一群在沙滩上光着脚丫，嬉戏奔跑的孩子，其中，那个女孩正追逐着带着银色十字架的少年。
少年的脸幻化如今，贝振国笑了，他感觉自己的胸腔越来越膨胀，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一切已经不由他自己控制。
一阵沉重的咳嗽声彻彻底底地打醒了我，立在离父亲一米处的自己彻底地蓦然了租，父亲的嘴里吐出一大口黑乎乎的血迹，打在了坚硬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血，黑色的，世间尽管没有黑色的昙花，但是，父亲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微弱。
“爸，您怎么了！”父亲的脸由漆黑变得煞白无比，他上下起伏的喉咙里，黑色的血不停地涌出，似乎要把他的一切流干流尽，黑色的昙花在地板上盛开着，父亲的呼吸微弱无比，他膨胀的小腹似乎在蠕动。
“栩儿，爸……知道自己不行了，只想知道你恨不恨我！”贝振国抚着男孩干净透明的脸，手心能感觉到一阵湿意，他看到了自己干枯的手与儿子的脸极不相称，他明白，这一天，终于还是会来，只是，为什么不快点结束这一切。
“爸，我不恨你！你千万不要……”我怒吼着，扶起了摊倒在床上的父亲，他躺在了我的手臂上，我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减轻了，轻得就像一张白纸，一片躯壳。
书房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振国，你怎么样了！”母亲的声音撕裂了一切，她紧紧地握住了父亲的手，放在了自己泪水模糊的脸颊。
“爸，不要……”欣儿不知何时坐在了床檐，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衣襟，泪水滴落在厚重的毯子上。
“珍……云，我可能会走了！不能陪你了，记住，我曾经深深地……爱过你！你……一定……一定要把孩子抚养长大，欣儿还小。如果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你就……”父亲凝视着母亲梨花带雨的脸，他的手腕在母亲的脸颊滑动着，母亲老泪纵横，手在不停地颤抖。
“振国，我一直知道，我也爱你！”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仿佛一切早已变成了终结。
“栩儿，欣儿，还有你们要好好听话。不用记住……我，生老病死，全在于天。”贝振国另一手抚摸着另外两个孩子的脸，平生最后的力气，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成了幻影。
“栩儿，好好……对待你妈，把墨琪找……找回……”父亲的声音突然断了，犹如紧绷的琴弦突然扭断，贝振国在自己的意识里再次梦见了那片乡下的茅屋，那片青草地和小星星，还有在沙滩嬉戏打闹的孩子，一切变得如此的美丽，温暖弥漫在手腕间，突然，笑着的双眼疲倦了，看不清了一切……
“爸，不要……”父亲的手垂了下去，在我的手心里冰凉得刺骨，他没有了任何的知觉，肿胀的喉头停止了，呼吸没有了，他的微笑僵硬在了黑色发白的脸上，闭上了疲倦无比的眼睛，我的吼叫，父亲再也听不到。
“振国，你只是睡着了，你会醒来的……”母亲摇着父亲柔弱的身体，滴落而下的泪水打在了父亲俊逸的眉眼上，只是父亲苍白的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色，他安详地睡着了……
窗外的雨陡然而下，我和母亲用力地抱紧了安详的父亲，我的世界仿佛被什么掏空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用力地抱紧父亲……保持人类该有的体温。
摇曳着门前的杨柳，屋内安静得好像有谁按了暂停键，一切都在此时此刻，被少年无限地永恒下去。
少年说：“爸，我又看见了你在沙滩上穿着裤衩的打肚腩，我们和墨琪在嬉戏打闹着，你还记得吗？”
少年说：“爸，第一次被你赶出家门的时候，我的泪水像现在的雨露，那时候，我满不在乎你的责骂，你还记得吗？”
少年说：“爸，也许我们就不应该离开家乡，在这里，墨琪将成为我们永远都不会遇到的孩子。”
……少年的声音喑哑了，泪腺失去了功能，大滴大滴的眼泪雨珠般地落了下来，好像撕心裂肺也是不能形容此刻的少年，似乎把生命哭成了终结。
……
少年手中攥着那张纸条，他俊逸的眉眼越发地通红，树上的小鸟得到了阳光的普照，扑簌簌地扑着翅膀飞向更远处的苍穹，远空有飞机穿过云层向反方向飞去，留下一道长长的白尾。
蜀离的老家，是一个离别的季节。柳树的枝头在风中摇曳着，少年和女孩把那厚重的骨灰盒埋进了丛林深处，泪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襟，他们深深地拜着那块简陋的孤冢。
流连轻叹，许一曲繁华。
泪已伤城，恨一世离殇。
弦断曲终，别几何相思。
孤冢含泪，问几幕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