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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爷爷口中的故事

我,召小君,凡尘市中人,爷爷召秋明的心肝宝贝儿。

我们家七年前多亏了在市里做小生意的父亲召铭怀打拼多年才得以搬到全清镇上住,老家在上清村,话说这地名儿也不知是谁起的,反正就是一个俗不可耐。不过,我十三岁搬家那年倒还真是不舍得离开上清村,毕竟孩提游戏、鸟兽鱼虫、节气时候可都在那里习得的。村子里交通不便,而我要到市里读中学,也不知道那时候到镇上读书是怎么熬过来的,记忆里就只有一下雨就走不完的黄泥巴路。

搬到镇上固然好,也是跟爷爷奶奶住,父亲忙得不可开交,没空来探望他的女儿,也没空探望他的父母。想到这儿,也总是窝火,明明路途不远,却接连几月也见不上个面。每当这种时候就无比想念老家,至少那时候还有一堆小娃娃陪我玩儿。爷爷奶奶陪不得我打闹,奶奶专注于每天逛菜场、厨房,忙于开发她在屋旁的“捡”到的几平米空地,养些花草,偶尔也种些应季蔬菜。就只有爷爷陪我说闲话,而他讲的最多的就是他曾经的故乡,如今的盘亚村。

听爷爷说,七十年前的盘亚村还不叫盘亚村,那时候叫的是盘牙村。因村子四周山脉走势凌厉,峰峦交错,犹如龙口利牙,气势磅礴,村庄被这四周山脉团团围住,龙口求生,故名“盘牙”。村中还有一河流蜿蜒流淌,出村便一分为二,各往东南、西南分流而去,形似巨龙两髯,活灵活现。

盘牙村此地虽擎风占水却绝非善地,要知道,龙是上古神兽,鳞虫之长,能呼风唤雨,执掌雷电,龙息之地虽视为风水绝佳的宝地,可偏偏村庄自古以来就建在龙口之中,四周被困,地势险峻,龙口求生也非易事。龙口开则生,合则死。

先人自知此地势尤显利弊,为了发挥利之所长,寻求庇佑,在最靠近山龙的咽喉处修建了一间进奉殿,名为“神龙殿”。

爷爷说神龙殿每年都会翻修,每隔七天会有人上殿打扫,从老祖宗那时候起就是这样,所以整个殿堂内外都保存完好,干干净净。此殿位置在半山腰上,高于村子里的房屋位置,所以村里人只要往西北方向抬头一瞧,就能瞧见神龙殿,瞧见了,心头也就安生了。每月初十五都会有专人进贡,进贡人一般是未出阁的少女,梳洗好后着一身素衣,于傍晚六点一刻,将贡品呈入殿中,端端正正地放在供奉卓上,再肃穆地退出殿门,不可背对殿门而行。退出殿外院大门后,跪地拜上一拜方可下山。

除了打扫的日子和进贡的日子,其余时间殿门紧闭,平日里是不会有人上山叨扰神龙的,劈柴砍树也只在山脚,除了特定的打扫人和进贡人,其他人都不可进入殿中,至多也只是在大门外拜上一拜。至于殿中有什么自然也无人过多猜疑,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心存敬畏就好。爷爷也只是听说殿贡奉的不是神龙雕像,而是一块古木,通体黑红,光泽明艳,两米多高,周长大约一抱,立在殿中的台桌上,前置供奉桌。

古木身披绣花锦袍,几千年过去了依旧色泽艳丽,一尘不染,像是新织的一样。台桌上雕刻腾云龙纹,栩栩如生。村里人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宝物,只是心生信仰,觉得那是山龙留给村子的信物,用以庇佑一方万世太平。爷爷说这些大概也是打扫殿堂的人传出来的话,他小时候就听老一辈的人讲,越讲越传神,什么神木化龙飞天的也有,是不是真的,只有那一辈的人知道了,因为爷爷也没有亲眼见过,只觉得信其无不如信其有,后面发生的事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一点。

盘牙村只有一个姓,“召”姓,相传古蜀时期便有人在此居住,至于是不是,也无从考究,盘牙村的村名是否是那时就有,亦无从得知了。“召”姓本形成于周,周文王第五子食邑于召邑,故以邑名,为秦所灭后,子孙沿用“召”姓。后来“召”改为“邵”字,后世以“召”字为姓氏的已经少之又少了,大抵是盘牙村地势所逼,文字学问便也落了后,才得以保留沿用。村中也进来外姓人,大多都是嫁娶进来的女子,但是只要过了门就得跟着夫家姓。村中的女子一般是不出村的,谁家女子到了待嫁年纪,就托人去外面张榜贴文招入赘女婿,愿意入赘的大多是贫困家的成年男子,本家就很穷也不怕继续过贫苦日子,至少还能讨得媳妇延续香火,他们便也是进了门就改为“召”姓了。

祖辈们自然也是生活困难,所有不能自产的物资都得通过那小小的河道流通。村中的那一段河流倒是水质干净,清澈见底,鱼虾成群,可到了出村岔口处就开始河道变窄,两米见宽,河水浑浊,鱼虾无踪,深不见底。水流虽不湍急却有许多凸起的石块半截在水里半截在面上,有的就只冒个尖儿,若不细看,当真发现不了。往水里望望,隐隐还能看见许多沉在水里的巨石,所以这河承不得大船。虽说只能用小船,船夫自然也要技艺娴熟,要不然,船毁人亡的事定是少不了。

河上的小船可不是天天都进出,十天半个月不跑一趟是常有的事。需要衣物布料,村中妇人就兴习养蚕抽丝织布,好在盘牙村气候温润,桑树长得好,蚕虫子也长得好,衣物布料自是不用愁了。可这地方产不出盐也种不上棉花,哪家哪户想新添一床被子还得出村去外面市集上买。由于出船的日子不固定,小船也载不下多少人,所以村里就选出了个管事的老实妇人,住在村口处,专职采购,谁家想要购置些什么就去村口通知一声,管事的一一记下,待到开船的日子就跟船夫一起出船,悉数买回后用驴车送到各家各户收取一些跑路费,除开船费也是有些结余。

虽然生活不易,但在祖辈们看来,有山有水就是好地方,靠农作过活的人,大多都是敬畏自然的。也所幸盘牙村地处偏僻,四周环山,才保的村庄四十年长安。战乱年代,外面的镇子没能逃过烧杀抢虐的厄运,物资进出断了,好在盘牙村农人能干,田地也是争气,自产自吃也熬过了那几年,守住了人畜平安。所以村上的人们都认可先祖的智慧,认为村子有神龙保佑,是块福地,除了每月十五进贡神龙外,每年的元月十五家家户户都会准备祭食拜祭神龙,直到1960年入冬的第一天。

再后来的事爷爷就不愿意讲起了,只知道那天过后,地图上就再也没有“盘牙村”的名字。后来,那个地方改成了盘亚村,陆陆续续又住进了人,周围的山也被取名为龙狿山,好似延了以前的名字,却不再是以前的人。

打我记事以来爷爷就一直跟我讲盘牙村的故事,念叨念叨着,他越是不讲,我越是好奇。每每问起,爷爷总是摇头摆手说:“记不清了,记不清了。”后来我也不再多问,可总觉得爷爷心里无比地牵挂着盘牙村,我也觉得自己好像与这个消失的村子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爷爷是1961年的春天逃到这里的,那时候还是个19岁多的小伙子,和我现在年纪相当。以前奶奶在的时候总是叫爷爷“搬砖的”,我就每每都在一旁笑他。奶奶说:“你爷爷年轻时还真的个搬砖的哩。刚到我们地儿的时候衣服裤子没一块完整的布,脸上黑不溜秋看不清楚模样,知道是逃难来的,也觉着可怜,可是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就没人肯接济他。我们家是烧砖的,我父亲见他血气方刚,瘦是瘦了点,小伙子还算有气力,就留下安排他到窑里搬砖,可把他乐坏了。安排妥当匆忙打盆冷水洗了脸才算看清面貌,还是个俊小伙。”奶奶说到这大笑起来,模样可爱极了。后来家中长辈见爷爷身强力壮,也是个踏实人,奶奶也喜欢,两人就结了亲。爷爷也总是感慨,幸好当年遇上奶奶一家人,不然可就真要饿死了,当时虽然没有现在的大鱼大肉,只有粗面糊糊和玉米面饼子吃,但也算是活了命,没成想还讨到了媳妇,可算是老天有眼,疼惜逃难人啊。

那时的人们,真是苦中作乐,整天没日没夜的干活挣工分,换点粗粮油盐,慢慢地练就了隐忍的性子,什么情绪都往肚里咽,受得了苦却享不来了乐。劳作一生到了晚年,日子好了,却没了享受生活的闲情雅致,老是活在过去的感想中,依旧习惯粗茶淡饭的日子。爷爷奶奶也就是这样,总跟我说起过去,却不再记挂未来。

如今更是不开口了。自六天前奶奶走了过后,爷爷记性越来越差了,终日沉默寡言,没了以前讲故事的兴致,仿佛那些陈年旧事也随着奶奶去了。

9月10日发了丧到这几天还陆续有人来看我爷爷,爷爷奶奶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夫妻恩爱和睦,也待得邻里乡亲,出了事自然也有人过问。奶奶走的当天还是隔壁陈姨喊来的白事道士,响炮,搭建灵堂也由道士带来的人一手操办。之前给父亲打电话一直未接,奶奶就由爷爷一个人打水擦好身子,按着道士说好的顺序穿好寿衣入殓。等傍晚父亲赶来时,早已安排妥当,他回来了,却也没见的掉一滴泪,只走到灵堂前上了一柱长香,转身拍了拍爷爷肩膀便跟前来帮忙的人客套去了。我实在看不惯,转身进了里屋收拾奶奶的遗物。

爷爷机械地应着别人的话,眼角的纹路更深了,看得人心疼。奶奶走得是安详的,一生也没生什么大病,只是走之前几天胸闷气短,倒也觉得并不碍事,也就没有去医院。那几天奶奶身子虽然不舒服,但待爷爷却是更温柔了,像是知道自己要离开牵挂之人了一样。他们腻歪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外人。

他时不时的还会看着我念叨:“日子苦啊,苦了你奶奶一辈子。”说完总是愣愣的看着一处,不一会儿又到里屋盯着奶奶的照片看,看着看着就躺下睡着了。父亲依旧很忙,忙完奶奶的丧事在家呆了两天就又走了,连头七都等不得,留下我们爷孙俩,所以我给改名叫“召疯子”,不懂父母亲情的疯子!也怪不得我母亲那时要走,这么薄情寡义的人跟谁也过不到一处。

我也没曾想,头七的晚上爷爷突然就开了口,他说,想回老地方了。

我问他:“是想回上清村吗?”毕竟爷爷跟奶奶在那里相识,相爱,结婚生子。

爷爷说:“不是。”

我愣了愣,老地方?现今的龙狿山盘亚村?

爷爷果真还挂念着那个地方,也许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故乡。已经淡去那些故事又浮现在眼前,盘牙村、神龙殿、进贡人、古木……

可是此时却有太多的未知充斥在我脑海。我开始好奇1960年的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爷爷为何孤身一人逃难到千里之外的上清村?这几十年间爷爷从未提出要回去,这时突然要回去是想做什么?太多太多的疑问,始终解不开,我隐隐感觉到那年的事定是爷爷心头的结,也定是一个灾难,想来想去,竟彻夜未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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