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一夜没睡脑袋疼得不行，躺着更难受。九月的天气依旧很闷，我买了早饭回来就准备收拾好东西去学校报道。
五日前本就应该去报道了，可是奶奶突然一走便又耽搁了这么些天。因为放心不下家里的老人，高考完填自愿自然而然也填了本市里的大学，天知道我有多想去寻找一下所谓的诗和远方，可是召疯子整月不着家，根本不能指望他来照料老人家。除了银行卡上每月按时存入的生活费，我都会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了。
吃完早饭起身去爷爷的屋子，开门见爷爷依旧睡着，便退了出来写了一个小纸条放在餐桌上，再用水杯压住，笼屉里还有我去早餐店买来的包子，叮嘱他起来后吃。那笼屉也是奶奶专门买的，她喜欢蒸些番薯南瓜吃，要是遇上又甜又沙的老南瓜，她可是一口饭都不吃的，净吃南瓜去了。这笼屉一晃也用了好几年了。
出门拐过弯就是镇上有名的“李记包子”店，这个店子的包子我是搬来多久就吃了多久了，特别是芽菜肉末包子，咬下一口油就滋滋冒出来，好肉配着芽菜简直要香掉舌头，连吃几个也不会觉得腻。我记得有次发高烧，迷迷糊糊了一整天，刚清醒了一点就嚷嚷着要吃芽菜肉包子，爷爷就出门买来，我一口气吃下四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结果大病初愈身体受不得油气，愣是完完全全地又吐出来，我见着好好的肉包子刚吃下肚还没存热乎又给倒出来，就委屈得坐在床上大哭。现在想来还是会嗤笑当时傻不拉几的自己。
出了镇坐上去市里的公交车，一路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但并没有一点要上大学的激动感。
各处申请软磨硬泡，学校总算是允许了我不住校，这样我可以每天回家照看爷爷，但是晚自习下了回家也是很晚了，晚班车赶不上就得走十里路回家，看来放在仓库里的自行车是时候复出了。
回到家，屋廊上的灯开着，爷爷的藤条椅还在外面却不见了人，我进屋喊了一声也没人应，里屋楼上都找遍了也没找着，一瞬间心就慌了。莫不是奶奶一走，爷爷悲伤过度趁没人看着也想跟着去？出门跑到邻家的杂货铺去打听，杂货铺陈姨却说上午还见着人，吃了饭出来就没再看到人了。
习惯性地摸出了手机，才想到家里只有座机，爷爷根本就不用手机。我绕到屋子的一旁，正打算报警却恍惚间看到菜园子边上蹲坐着一个人，手上在揉搓着什么，我喊了一声爷爷，他缓缓回头停下了动作。我赶紧开着手机的光跑过去查看，只见爷爷坐在一条小矮凳上，衣服和手全是泥巴，手里还握着一坨和好的泥团子，手边摆了一瓷盆，里面装着水，再旁边铺着一条席子，上面全是爷爷捏的泥葫芦，大约十来个，都是十几厘米高。爷爷痴痴地望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笑。
我连忙将他搀了起来，让他先去里屋收拾收拾。老爷子蹲坐得久了，起身差点摔倒，还好我伸手死死地架住了他。
回到屋里我端水将爷爷手上的泥巴清洗干净，脏衣服也洗好晾上，再给爷爷煮了一碗鸡蛋面，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才问他为何要捏那么多的泥葫芦。
他轻轻放下筷子说：“你奶奶怕是舍不得我，昨晚上给我托梦说她不想走，想一直陪着我，等着我寿终正寝一起去过那奈何桥。孙女儿你说，我能做些啥？我心疼啊，刀割一样的疼。还没让她过什么好日子，远门都没出一趟，说没就没了，还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我怎忍得下心？”
爷爷说到这儿掩面抽泣起来，我在一旁轻轻给他拍着背，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
“我老家有一个习俗，说是亡人若不想走，生人可以做些个泥葫芦，做好后放到阳光下曝晒三天，若是这些葫芦里有个没裂开，就证明亡魂可留，要是都裂了家人就再烧烧纸钱，催促亡魂上路。既然你奶奶不想走，那我就依着旧俗给她做些泥葫芦，好让她一直跟我在一处。”
我问道：“那没裂开的泥葫芦怎么处理？”
“没裂的泥葫芦是亡魂选的住处，叫做‘宿胎’，需要好好包起来放到通风的地方，要像养生人一样一日三餐供着。若是哪天‘宿胎’裂了，那就是亡魂牵挂已了，安生去了。”
“若是有好几个都没裂开呢？”我继续问道。
“不会的。我也曾问过老一辈的人，他们说从来没有几个都没裂开的事情，我小时候也见人家做过泥葫芦，最后要么都裂开了要么只有一个没裂开。小君，这世上有些事说不清，亡人的事咱们生人更说不清。”
我心里觉得甚是玄乎，但瞧爷爷捏的泥葫芦，用的土就是田地里普通的土，与专门用来做泥塑的黏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别说曝晒三天，就是半天也得全裂开了，爷爷这是思念心切才梦到奶奶，可我并不好把话直接说开，成败与否也算了了爷爷的心事。索性我就附和爷爷说：“那等会儿我再去帮您多捏几个，让奶奶好生选个住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