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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佳期

太夫人给沛柔送的人总是最好的,不过数日,便将账本全部比对了一遍。

虽然这账本大约是小常氏做过手脚的,可八年算下来,大约也亏空了诚毅侯府大约五万两银子。

若能拿到真正的账本,只怕这个数字还要翻上一番。

于沛柔而言,她从小见惯了富贵,倒也不觉得非常惊讶。

可于这些年家道中落的诚毅侯府而言,何太夫人与小常氏就实在是有些太贪心了。

前生她不懂得查账,查来查去,最后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府中要办宴会,公中一时间拨不出钱来,她就拿自己的嫁妆填补,反正她手里永远是不会缺钱使的。

一来二去,何太夫人的胃口自然也就被惯的更大了。

沛柔虽然查完了账,倒也并不着急就把账交出去。

谁知道她办完了这趟差事,后面还会不会分派更烦人的事情给她,她才不会给自己找事。横竖只等着小张氏过来问她便是了。

如今已经到了七月了,再过两个月,香山的枫叶便又要红了。

她要赶着枫叶变红之前把说好了给齐延做的衣服做好。也让他的同僚看看,他也有一个贤惠的妻子。

这一日是七夕,齐延出门前和她说好了,回来时他在二门等她,他们会去醉春楼吃饭。

七夕是天上牛郎织女重逢之日,也是人间有情男女相会的节日。

沛柔挑来挑去,选了一件织夏母亲郑娘子刚做好的月白色缂丝并蒂牡丹花的褙子,下面穿着同色的裙子,笼了一层轻纱,更有飘逸之感。

沛柔到二门上的时候,齐延已经早早等着了。一见她过来,唇角的笑意便收不住,向前迎了几步,牵了她的手往门外走。

沛柔虽然还算是新妇,可她毕竟是乡君,又那么多人关照她,所以这几个月来她常常出门,倒是也没有人敢来啰嗦。

今日是七夕,朱雀大街上很是热闹。月上中天,白日沉闷的生活也被驱散,在这一天里,青年男女可以一同出游,不必受礼法的约束。

沛柔坐在醉春楼的厢房里靠近窗边的位置上,等着上菜的时候,就一直往街市上看。

齐延就笑话她,“也不过十几日没出门罢了,就这样想下去看看?”

沛柔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有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横竖他是每日都要出门的,自然体会不到我们这些内宅女子的心情。”

齐延却笑了笑,“如果能选,我倒是巴不得不用出门。应付衙门里那群每日之乎者也的老男人,哪有同你在一起好。”

“这段时日你若是无事,不妨多出几趟门,往宫里,或者是四皇子府去走走,甚至在娘家住几夜也无事。”

往常齐延是不肯让自己走的,怎么今日这样大方起来。

沛柔以手撑脸,靠在桌面上看着齐延,目光灼灼,“不过埋怨了你一句,怎么,这就多嫌了我了?”

“当然不是,你成日就想着对付我。”

齐延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沛柔。

“从前和你说过的那件事,如今也快要到了期限了,我不能失信于你。可是有些事,也总要有机会,才能让人下定决心铤而走险,趁虚而入的。”

沛柔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这说的,应该就是何霓云的事情了。

她就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还给齐延出主意,“那要不要我们再假装大吵了一架,然后我气的回了娘家?”

齐延望着沛柔笑,“倒也不必真的回娘家,若是让岳父大人知道我竟然敢同你吵架,恐怕先被拉下马的就不是她,是我了。”

“等到了那日,你只去你三姐姐或是大姐姐家中坐坐,等事成了,我自然接你回来。”

沛柔摇了摇头,“她对我从来不怀好意,不要等事成,我要亲眼见到她行差踏错,把自己葬送进自己的欲望里。”

齐延望着沛柔,有许久都没有说话。

前生固然是他伤她最深,可也有许多事都是何霓云从中作梗。

她离家的那一日,其实他也正要往嘉懿堂赶,他要带兵去抄检定国公府,也做了些别的安排,他想安抚她。

可是他迟了一步,嘉懿堂中人去楼空,只剩下满屋的珠玉繁华,给了他一种她还会回来的错觉。

他也没有犹豫,他知道她一定是回了国公府。

可等他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却又晚了一步。太夫人已经站在府门前,拿着丹书铁券和一把先代定国公斩下无数敌人首级的剑。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手里有那样的一封休书,正如他不知道跟了他许久的小厮重英居然也会背叛他一样。

重英会模仿他写字,那一方小印他锁在书房里,也是重英把它交给了她。

齐延回过神来,“那到时候,你就假意坐了马车要回娘家,让费啸保护你,只在几条巷子之外等着就是了。”

“你白日就得走,何霓云要做错事,怎么样也得到晚间,你若是觉得不好玩,就各处去转转。”

沛柔就点了点头,也不再想这些事。

醉春楼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她有几分吃絮了家里的厨子,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若这件事能早日了结,她与齐延之间,今生应当便再无阻碍了。

用完晚膳,沛柔和齐延一同在街市上逛了逛。今日陪着沛柔出来的是纭春,她也可以和费啸一同过一过这七夕节。

上次她与他一同经过夜晚的朱雀大街,还是齐延领着她去见了暨娘那次。

那时她与他并排骑着马,走过这与她无关的繁华,只觉得内心萧瑟无比。

到如今也不过是半年多的光景,紧紧握着她的那双手,已经将她那一夜心中曾有过的寒意全部驱散了。

燕京手艺人颇多,今日过节,也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一路逛下来,沛柔也买了不少的小玩意儿。

她见齐延注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三姐姐的孩子生下来,这些东西正好可以给他玩。”

“自己想玩罢了,倒还要找这许多借口。”

齐延低头,问一直在他身边,高兴的如同燕雀的沛柔,“可逛够了街了?若是逛够了,时辰也快到了,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沛柔抬起头问他,也望见了街边楼市上对月穿针的少女。

齐延语意温柔,“带你去看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过,可能会有些黑,你害怕么?”

她已经不是七夕月下,需要祈求自己心灵手巧,或者是盼望在街市上与所爱之人相会的女子。有齐延在身旁,不过是黑暗罢了,她不会害怕。

沛柔摇了摇头。

齐延带着她,牵出了两匹早就准备好的马,一路往城外飞奔而去。

大约有半个时辰,他们才在城郊灞水边一处早已经搭好的凉棚前停下。

齐延与她十指紧扣,一同在凉棚中坐下。他们在棚中的贵妃榻上相互依偎,望着满天的星斗,也望着牛郎织女相会。

齐延在沛柔的发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今日亥时会有焰火,如今大约已经接近了戌末,我们很快又能一同看焰火了。”

今生他们初见时,就一同看过焰火。后来新年宫宴上,她喝多了酒,焰火照耀的城楼之下,还因此吐露了她前生心中的不愤。

“其实我倒是也没有那么爱看焰火了。昭永八年时的焰火为当时的许贤妃而燃放,不过两年,红颜变成枯骨。”

“我明明只见过她没几次,好好的坐下来同她说话也只有一次。”

“可是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不管是多浅的交集,好像总是能给你留下很深的印象,甚至有时候会莫名觉得,我的人生根本也一直在跟着她走。”

前生也的确是如此。

不光是她,整个定国公府,整个燕梁,都随着今上对她的爱意而改变着,不得不随波逐流着。

即便是今生,他们也不过是在努力地挣扎着,努力地在摆脱前生这样无情的命运罢了。

沛柔的话音刚落,天边已经开始绽放无数绚丽的焰火,一如昭永八年时的美丽。

“许多的人不爱看焰火,是因为他们觉得焰火美丽,却也短暂。若是最终不能得好结局,不如从未拥有过这样的美丽。”

“可实际上拥有本身就已经足够美好,何必总是要计较结局。”

“而且他们的人生也并不是焰火,何必这样多情,值此佳期,却要为了焰火一哭?”

沛柔在齐延怀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齐延便搂得她更紧了一些。

属于焰火的时间只有一刻,很快便全部陨落了,夜空重回寂静。沛柔有意起身,却又被齐延拉住。

即便是在清浅的月色下,齐延望着她的神情,依然是很动人的,“今日带你来此,不是为了看焰火的。你看。”

沛柔顺着齐延的手指,将目光又投向了静谧的夜空。

恒星不见,缀着珠光的阑珊星斗缓缓落下,在夜幕中划出一道道莹莹的光线,而后又渐次黯淡下去。

很快又有新的星辰西行,鹊驾星桥,陨落如雨。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许久,碧天静夜,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共赏。

“世人见焰火而哀叹,若见了星陨,又当如何?其实不过都是世间造物奇妙之处而已。”

沛柔仍然望着渐渐平静下去的夜空,仍然觉得有几分意犹未尽。

“原来你说的时辰快到了是这个意思。”

“这是老师推算出来的。这里地势开阔,又无人间灯火相扰,观看星陨是最好的。牵牛与织女相会,一年尚有一日。”

“可人生须臾,这样的情景,一生能见一次,又是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实在已经不枉此生。”

沛柔回过头,看着她的丈夫,正如此刻她的丈夫看着她一样。

牵牛织女是佳期如梦,可她的佳期,已经被她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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