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来十分平淡。
不过是日子叠着日子，时间堆着时间，千篇一律的挪移着。
数十天的日夜兼程仿佛贯穿了人间始末，脑子被谁吞掉了，只剩四肢在运动。明明如此短的距离，却似乎走的比一生还要漫长。暮行烟终日看着这些缓慢移动的人群，学着他们那样慢慢的行走，浑身憋屈的似是长了蛆。若不是不时有一两只雪狼窜出来，一两个尸鬼冻成人干还嗷嗷瞎溜达，让暮行烟活动了一下筋骨。怕是没走出雪原，她就抑郁至死了。
所谓人类口中的光阴易逝，她这次算是理解的透透彻彻。原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天夜里他的声音又从她背后传出来。
“烟儿，我又来了。”
又是屋顶，这梦境简直没个新意。想是她自己平日过的太过木讷，所以连做梦也是这般无趣吧。
暮行烟嘴角一勾，迅速的转过身，向后甩出两枚似是浸过毒的梅花针。眼前的黑影却一闪，轻轻松松的躲开了。“反应迟钝，力度太小，手法生疏！你今晚确定还要与我刀兵相向？”他声音无奈，随着一阵破风之声，从暮行烟耳边一掠而过。暮行烟无视他的讥讽，没有丝毫犹豫的拔出了清寒刀，向右侧后方刺去。一片暗蓝色的衣角布飘落下来，他却轻轻松松的转身扯下了暮行烟的外衣。
“不错，看来还算机灵，这次速度还可以。”他提拎着她的衣服振振有词的评价着。
“你有本事让我撒上这个，我们认认真真的打一架。”
“显魂香？”他瘪瘪嘴，“你还真想将你夫君收拾的体无完肤你才开心啊？”
“原来你在我梦里也是这么啰嗦。”她却没理他，作势又要大打出手。
“打架不好，今晚我们做些其它的可好？”
他侧身一闪，一手按着她的脑门，一手按着她的肩，强行让她与自己并肩在屋顶坐了下来。
“我可不想看星星。”暮行烟嘟囔着，扭头看向身旁枕着手臂躺下来的荼白。他的一袭玄衣，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斗篷下的脸看不清晰，只是觉得那一双眼睛，在暗影之中显得格外的深邃。
“你怎么也穿了一身黑？”暮行烟讷讷的问。
认真想来，她是有些想念那日晚上幽灵海边那美的惊人的荼白的。然而这一连几日的梦中，他都是一身玄衣，将身体遮了个结结实实。丝毫光芒都看不到。
“你不喜欢？”他暗影下的唇角微勾，“那我脱了就是。”
暮行烟忽然发觉这个梦中的荼白如此强势，他忽然站起身，不由分说的抓起暮行烟的手腕就飞奔起来。暮行烟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一阵一踉跄，也不得不与他一起跃下屋沿，纵身跳过湍急的小河，往一个未知的方向奔去。
“要去哪？”
“没人的地方。”
或许是风太急，速度太快，那种肉体超脱灵魂的感觉让暮行烟开始放肆的大笑起来。她喜欢这种疯狂的感觉。“人？白天和人在一起就让我受够了，这晚上做个梦，我岂会再让他们进来？”
前面的人扭过头看着她如此无拘无束的样子，眉眼含笑。他忽然猛地将暮行烟一拉，拦腰抱在胸前，双腿一纵，两人一起跳下了前方万丈之高的瀑布，千军万马般的震响骤然在耳边乍裂开来。
“我想我今晚大概是疯了。”暮行烟揽着荼白的脖颈，感受着水流在身上强烈冲击的快感，又开始自言自语道。
荼白却不给她陷入自己小世界的机会，忽然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而水流的轰隆声很快就将它淹没了。
“什么？你说什么？”
暮行烟疑惑的看向他。
听不清他有没有再说话，只觉得水流和他的脸混淆在一起，一瞬间天旋地转的。
忽然觉着自己的脸被掐了一下，“你干嘛呀？”
他没应声，额头眉心却传来一种倏然即逝的温度。湿乎乎软绵绵的，和瀑布的水流分不清晰。
直到他们被冲到了崖底，在光滑的卵石和芦苇间滚了好几圈，才算是落了地。
两人浑身湿透，双双四仰八叉的躺在浅水坝上。“嗯，这是个好地方。我似乎来过。”暮行烟枕着自己的胳膊，一脸惬意的将这一大片绿野尽收眼底。荼白抖抖身上的水站起身来，嘬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扯掉了自己身上宽大的玄色斗篷，只剩一件薄薄的中衣。月光下，他的身体又发出了夺目的辉光。
暮行烟侧过头的看着他笑，这个与明月同辉的人，竟如此的赏心悦目。“小子，你若是在人间，定不是被人祸害，就是祸害别人。反正是祸害就对了。”
“你再说一次。”
荼白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我不说了。”她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
“你又不是没听见。”
荼白憋着笑起手给了她脑门一个响栗。
“行烟，你最近不老实。”他嗓音略带沙哑，听得暮行烟脖颈痒痒的。
“我又怎么了。”
“原先我只担心信上的那个人。可如今看来……惦记我夫人的另有他人啊。”
他这话说的甚是扭捏，暮行烟却总觉得闻到一股酸不溜丢的味道往鼻子里钻。
“惦记就惦记，我又没做什么。”暮行烟瘪瘪嘴。
“你就不能让他不惦记？”荼白一脸不悦。
“喂，契约里怎么说的。你管天管地，如今还管我拉屎放屁不成？”
荼白脸一下子黑了，他就从没见过这样没羞没臊讲着这些混账话的女人。偏巧。这女人，还是她的妻子。
“混账话。我看你就是欠收拾，看来今天非得家法伺候才行。”
荼白撸起袖子，竖眉瞪眼起来。
“怎么，你还想打我？”
荼白看见她的眼中贼光闪现，心下暗道原来如此！竟又着了这丫头的道。明明风花雪月的好气氛又要被她搅成刀兵相向。荼白刚想收手起身，不与她一般见识，却不想被她逮住不放。
“你倒是打呀！”
暮行烟见他没了动静，急了，推搡起他来。荼白无奈的看着她胡搅蛮缠，躲开她气势汹汹的两只爪子，脚后跟却没有站稳，向后倒去。他手里却还拽着她的衣袖，这一倒也就连带着她一起扑了个狗啃泥。
暮行烟倒在他的胸膛上，觉得四肢被撞得散架。“你受过金刚罗汉的真传不成！”她念叨起来。
“我看是你练过铁头功才对。”
他们相视而笑，在巨大的瀑布水帘下，胸膛似乎要被狠狠砸下的水流击穿，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感受到彼此胸膛中铿锵的力道。
暮行烟忽喃喃自语着，用手指拂过他的皮肤，如同自己一般，那么冰凉。
暮行烟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味道是那么诱人，她拥着他，闭着眼嗅着，用不知何时出现的长长的獠牙慢慢撩拨着他的脖颈，纵然没有跳动的脉搏，也没有滚烫的鲜血，她也想在此时完全拥有他。然而明明是两具无血无肉的躯体，却非要装作有心的样子表达着爱意岂不可笑！
她的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同蔓草一般根源缭乱，难以理清线索。总觉得的眼前的这个人有些似曾相识，却毫无缘由的让人心慌。
“你这是在干什么，像小狗一样。”
荼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觉得她突然有些奇怪。
“你再在我身上蹭可是会出大事的啊。”
荼白捧起她的脸，本想耳提面命一番，却不由自主的拥进怀里。
暮行烟双眼一阵迷离，浑身有些灼热，仿佛鸿毛一般飘了起来，将一切缚束变得不值一提。耳边不断传来荼白的声音，他说你怎么了？你睡了？你蹭完就不管了？你醒醒……然而这些嘈杂都犹如隔世的回音一般渐渐远去，她只感觉有种生命的力量在他们紧握的指间传递，似乎都能听到与他的每一寸骨节磨合的声音。冰凉的水流化作滚烫的血液流进他们苍白的身体，唱着蛊惑人心的召魂曲。
双眼却越来越沉，眼前的他变得荒诞与模糊，一股强烈的光带着些许变态的色彩刺进眼中，暮行烟紧闭起双眼，让身体渐渐瘫软下去。耳边回荡着他的声音，虚幻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身上压着的重量慢慢消失，终于……烟消云散，无迹可寻……
隐隐约约中，她听见了一些吵杂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在不断的喊她。啊！好吵！
有人在推她的身体，扯她的胳膊。忽的，右手臂一个钻心的疼痛让她尖叫出声。然后她看见天空像一块幕布一样被什么拉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强烈的白光照进了她的眼睛。亮的让她闭上了眼睛……
当暮行烟再次睁开眼睛，她却看见了沫沫疑惑的脸……猛然惊坐起，双眼呆滞。身上出了一身潮汗，两颊仍带着让人难堪的热度红到了耳根。
本就该知道是梦。
这其实……已经是荼白第三次出现在梦中了。前两次都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想是白日太过无趣，晚上想找个抗揍的家伙发泄一通罢了。而今日……却是这样难堪。难不成自己对荼白的心思已经龌龊到了这个程度，竟平白生出了这样香艳的梦来。
暮行烟猛的摇了摇头，懊恼的样子让一旁的小家伙更加不安起来。
“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罢了。”
“呀，这世上还有能让姐姐害怕的梦？”
“有啊。”暮行烟笑道，“我怕的东西多了。”
怕不能拥有，怕失去，不过如此罢了。这点人类的劣根性却在一个无心之徒身上展现的如此真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