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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明镜高悬人乱

周游闻言摆摆手,不再理会贺华黎,冲着面前人眨了几下眉眼道:“你们三位,自我介绍。”

言罢,三人纷纷下跪,口中念念有词:

“我叫骅安,是钰璟宫的马夫。”说话之人年过半百,样貌稀松平常,实在不算出众,平庸的有些感人。

“我叫李顾,是钰璟宫的禁卫。”说话之人身披内甲,精瘦却无甚精神,和外面的禁宫侍卫一般德行。

“奴家庄秦氏,是陵阳城中的产婆。”最后一位更加无甚值得说道的地方,平平无奇,毫无特色。

周游各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瞧,看向贺华黎:“邺王和温侯俊为何不来受审?”

此话出口,贺华黎脸上明显一僵,周旋怒目而视,其余人皆忌惮闪躲,唯有文般若好似听不懂话一般,装疯卖傻,揪着周旋衣角静静发呆。

贺华黎干咳两声:“不管何般说道,邺王毕竟是紫宸国公子,大礼官亦是朝廷重臣,道长此番代表太子凉,本来就身份敏感,再者说哪有庶民审问上臣的道理,此事万万不妥当,您还是先看看场中人吧!”

对于这般袒护话柄,周游自然是不予理睬的:“那我问你,假若我断出作案真凶是二者其一,贺公公你可会秉公执法?”

老太监拱手示日月:“老臣奉先皇诏令,自然不辱使命!”周游:“好有用的废话,那我不审邺王,你把司马种道给我带上堂来!”

“司马道长?”贺华黎又被说的一愣。

周游梨涡浅笑:“不错,大黄鼠狼我审不了,大牛鼻子我得挖一挖!”

周游指桑骂槐直骂司马种道,贺华黎脸色阴沉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司马种道是温侯俊的门客,向来关系缜密,若是就这般唤他上堂,为这青衫道士得罪当朝大礼官,着实是一笔赔钱买卖,但若直接推搡拒绝,又显得过于包庇有失公允,毕竟司马种道着实于案发时在场,周游传唤他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两边都想想,贺华黎心里有些发闷。

正犹疑间,周旋阴翳出言:“师兄你倒是目的明确,先审问我这边的人,着实是牢记师门情谊!”

周游不理睬他,半睁眼皮看向贺华黎:“贺公公,意下如何?”

贺华黎微微苦笑:“这还要看大礼官的意思,道长可能不太清楚,司马道长乃我大戎新晋国师,掌管天文历法,运筹三纲五常,不是这群糟践下人可一般而语。”

乍听国师一言,周游立时朗声大笑:“好一位气运国师,治理有方,进退有序,死了皇后,丢了皇帝!”

贺华黎闻言大怒:“道长,朝堂青天之下,万不可打无知诳语!”周游冷笑,浑然不惧:“无知者不懂才问,但问的都是真话,你们有识者什么都懂,却怎么说怎么假。”

话音刚落,黑衣周旋立时冷笑不止。

“师兄,真话不是不能说,而是不该说,假话不是非要说,而是是否适合说。再者说现如今这世道**不堪,龙蛇起义,草莽占山,真的还真就不一定是真的,假的也未必一定是假的了!”

周游闻言,给了他一个硕大白眼:“你说的我听不见,我自从下山以来只认一件事情,这世上所有的因果都是讲道理的,不管是正理还是歪理,都是要讲道理的。”

周旋:“我是道士自然知晓,但我也心里清楚,这世间所有的道理背后,都是有规矩的!我们还是看看贺公公的意思!”

话柄又交回到贺华黎,老太监干咳两声:“还是听周旋道长所言为妙,诸位先审讯这三位,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咱家再给诸位传唤国师不迟。”

灵瑜听得粉面通红,但刚想和贺华黎发作,便被周游给按了下来:“你想让太子洗冤,就好好坐在这里听我说话。”

说罢,周游笑着抬头看贺华黎:“那文郎已然疯癫,何人为邺王洗冤?”

贺华黎闻言赔笑:“道长说的这是哪里话,文郎只是受了惊吓,不日便会好转,不稀奇,不古怪,你照旧自便便好。”

周旋配合发笑,周游看着他们两人的嘴脸,又看看眼神木讷的文般若,表情古井无波。

“我明白了,开始审案。”

周旋执惊堂木,对准堂下三人:“先说说案发当时,你们三人都在做些什么。”

先说话的是马夫骅安,他不会拱手作揖,慌张地摆了摆,随后膝下一抖,咣当趴在地上,惹得贺华黎一脸嫌弃,周旋亦是不理不睬。

“回禀各位,我是岭相城人氏,岭相城的镖局业务向来都是和陵阳做的,官道上走的都是大商号,辎重全是两千石起算的,我就是走陵阳线的马夫。”

“案发当日我本在后院马场,有位刘公公唤小的去结算行脚盘缠,小的跟着去账房,谁知走到养心宫忽然听着了异响,刘公公冲了进去,小的不知前路,也跟着往里跑,谁知跑到一半便撞上了邺王。”

“然后哪?”周旋瞥了他一眼。

“没有后续,小的没瞧见里面物事,邺王将小的喝退,刘公公倒是冲进了内院。”骅安说完,贺华黎立时面目悲戚:“这位刘公公是咱家下属,已经死了,身子你们在停尸房里瞧过的。”

黑衣道士闻言又看向周游,笑容里微有几分惬意:“既然说到尸体,之前验证伤口时已经看出非文郎软剑,那魁门的嫌疑该何时洗脱?”

“别急,绣花将军就快来了,你还是说眼前事为好。”周游随意打发他一句,随即看向骅安:“你跑马送的货,是何物?”

骅安摇头:“小的不知,我只是个行脚商,不能看客人的货,这是规矩,宫里几千号人,吃穿用度皆有需求,送什么也不太稀奇。”

周游:“此言差矣,并不是所有的货物都能送到内宫里来的,特别是送完货后去账房司部的路上能经过养心宫,就更稀奇了些!”

此言一出,周旋亦是心中一抖:“此话不差,养心宫处在乾阳宫主轴后心偏南,若要经过这般后宫深院,你送货的地方应当也是在后宫,说说看吧,你把货送到了何处?”

骅安闻言静默,很明显是知道利害关系不敢说,贺华黎瞧看出来,神色微微凛然:“你但说无妨,咱家为你撑腰!”

骅安眼神游移,瞥了一眼文般若道:“小的送货的地方,正是东沅邺妃府上!”

此话出口,贺华黎立时便愣住了,东沅邺妃正是邺王正室,东沅邺妃和百里太后关系匪浅,紫宸国公为方便其姐妹交往,在后宫选了一处府邸赠予东沅邺妃!

放眼整个大北戎国,有相似待遇的只有温侯俊,温侯俊借西梁气势左右朝野,紫宸国公敢怒不敢言,破例为其于宫内安置祖业,此二者皆是坏了北戎国传统规矩,但也确实是无人敢说三道四!

周游浅问两句,知晓了东沅邺妃身份,面色不改毫无波澜。贺华黎:“既然是邺妃所需,那便不再说道,你且说说,何人能证实你未见到养心宫的事端?”

骅安抖手:“邺王亲自喝退小人,小人属实不敢欺瞒,公公若是不信,可去问邺王查证。”

贺华黎眼神阴翳,瞧的骅安神魂皆冒,周游眼神清澈,望着贺华黎语气不解:“为何不再说道?邺妃也是案中人,凡是不能脱干系者,就应该彻查到底!”

贺华黎颇为踟躇:“道长,这便有些让咱家难做了,毕竟是邺妃,身量摆在那里,咱家这厢还未有论调,岂能够妄自揣度?”

周旋朗声大笑:“贺公公这话说的便有些偏颇了,不查东沅邺妃府,若是真有猫腻,岂不是对我大礼寺不公道?”

二人咄咄相逼,贺华黎反倒是眉眼舒展:“既然是大礼寺和太子凉的意思,那咱家就权当是行脚之人,替二位问了这笔勾当,骅安你且跟侍卫出去,去一趟邺妃府查验那批货物,确保押送非异之后,把货带回来给大伙开眼瞧瞧!”

骅安闻言起身,喏喏连声应和着,有侍卫过来押解,骅安卑躬屈膝,低眉颔首,穷尽小人姿态。

但还未走出屋脊,他脚下微顿,回身朝着贺华黎又拜了一个大拱手:“贺公公,小的还有事要报!”

贺华黎眯眼看他:“且说说看。”

骅安:“当日邺王喝退小的,小的便离了养心宫,不过在去户部账房的路上,瞧见了一个人,行色匆匆罩着斗笠,眨眼间没了踪影,但貌似是从养心宫里蹿出来的!”

老太监闻言大惊,周游周旋亦是纷纷侧目,骅安自打下生起便没受过这般瞩目,一时间面红耳赤眼神乱飞,低着脑袋撕扯麻衣边角的褶皱。

贺华黎:“此人出现于案发后?你看不清他的样貌,可曾分辨雌雄?”

骅安点点头:“身材清瘦,但骨架宽阔,不似女儿身板。”骅安说到一半突然不说话了,他看了场中人一圈,最后还是选择缄默。

贺华黎有所察觉:“你可是有甚难处?”

“当晚月黑风高,实在是有些记不清了!”骅安立刻否认连连摆手,贺华黎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记不清,你是不敢记!”

骅安大礼跪倒,口中不停叨咕:“贺公公明察秋毫,小的身家沉重,父母妻儿俱在,着实是不想因一句谏言而丢了全家的命!”

贺华黎:“那你便写出来,咱家替你做主,你若是不写这信,那咱家便要治你的罪过,因为你藐视王法,欺君罔上,视先皇威仪于不顾,承国运衰败之重魁!”

贺华黎这罪名扣的利索,骅安唯有苦不堪言,奈何王权自然富贵,贱民自然凉薄,骅安心中知晓,在这座法度崩坏的陵阳城中,浮游再大也不可能摇撼树。

他连叹气都不敢,喏喏连声的写了书信呈上,随后跟着侍卫去了东沅邺妃府,在这个英雄都要思量行路的乱世浮生,他只能继续做一只倔强折腾的蚂蚁。

不过蚂蚁也是好的,不管折腾有没有用,最起码不会死的那么轻易随便,也不会像紫宸百里那般惊天动地。

蚂蚁有蚂蚁的安生,大象有大象的烦恼。

骅安走后,贺华黎盯着那封书信看了半晌,随后收起没有多说一句话。

周游浑不在意,周旋亦是闭口不言,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每每这种时候,知道的要藏着,不知道的要装着,不然就只能像文般若这样最终变成一个傻子。

贺华黎好似无事一般,指指第二个人:“李顾,你且上来说道说道!”

李顾上堂跪坐,气宇不算轩昂,但还算是不卑不亢:“在下乃养心宫的带刀侍卫,事发当晚就在外围执勤。”

周游:“我看了案发的地方,百里太后生产是在暖阁中,外面有廊院,院外有邺王三人,你当时可是和他们在一处?里面案发当时,他们三人都进了内院之中?”

李顾点头。

周游:“那你去做了什么?其他侍卫又去做了什么?”

李顾:“在下乃十夫长,案发时吩咐手下莫要妄动,我自己进去的,就在温大人后面尾随。当时院内人都死了,邺王殿下去看了离门口最近的尸体,我还记得是一位宫女。”

“大礼官和国师并未碰触尸体,是在下听其吩咐去验证的尸体,不过随后我们便撤了出来,因为凶手不见踪迹,能这般手段作案,也绝非等闲人物。”

“等等!”

周旋忽然站起身子,盯着李顾笑笑:“你方才说你跟着邺王入内,那骅安被邺王喝退的时候,为何从未提及瞧见过你?”

李顾听闻此话,脸唰的便白了一半,不过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慨气结所致:“方才在下便想直谏,骅安所言皆不属实!”

这话说的突兀,贺华黎闻言,语调犀利几分:“你可知晓你在说些什么?”李顾:“在下知无不言,当日随邺王出了养心宫,邺王貌似是知晓凶手踪迹,在下担忧邺王安危,一路尾随其至白玉楼!”

“白玉楼?”贺华黎目光倏忽间收紧。

现场气氛被搞的愈发紧张,周游却依旧是半睁眼皮:“白玉楼是什么地方?”

现场气氛被搞的愈发紧张,周游却依旧是半睁眼皮:“白玉楼是什么地方?”

老太监:“是宫中的御书房,里面有十九列国搜集来的传世典藏,平日里人烟稀少,只有一些侍卫轮值,里面书卷虽说流传千载,不过世面上也是有所流传,因此虽说珍重,但并不值得偷窃。”

周旋:“照此说来,凶手杀了人后,把婴儿带走去了白玉楼了?关键是为何偏偏要是白玉楼?”

周旋此番猜测不无道理,因为案发现场的确未发现新生婴孩,贺华黎也是听的一头雾水,口中喃喃有词。

“白玉楼乃禁宫中最高楼宇,由建筑大家苍山鬼手所修建,不过那里并无出路,即便登楼也是高处不胜寒,陵阳城戒备森严,飞禽器械亦不可凌空飞度,凶手去了白玉楼,根本就是送命的路数,李顾你这说法浑然不通!”

“所以依在下之见,他在说谎!”周旋言语笃定,贺华黎默然赞许,转头看了一眼周游,周游慵懒撑腰,打个哈欠:“两个家伙都不厚道,说谎行家,狗屁不通!”

李顾闻言怒目,瞪视周游:“道长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般说我?难不成骅安造假,我便要委屈逢迎?”

周游袖袍一挥:“我就是觉得你在说假话,你和那个骅安话里都有一半掺假!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他站起身子,眉目平静的望着李顾,李顾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和周游对视半晌,直到贺华黎从中调和一嘴:“道长,凡事讲求道理,这是你说过的。”

周游:“道理很简单,不管是骅安还是李顾,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因此庄秦氏,等会儿我开始问你话时,请你也收起你的故事,因为在我这里,所有编出来的东西,都跟这天下秩序一般松垮无比!”

庄秦氏闻言惶恐战栗,她本就是妇道人家,未曾上过此般礼法庙堂,周游不怒自威,随口这么一说便把她给惊吓够呛,跪在那里压低脑袋,闷着性子竟然大哭起来。

贺华黎一脸厌恶神色,捻手帕捂嘴冷哼,周游倒是少见的勤快起来,抖抖袖子来到庄秦氏身前蹲下,好言劝慰两句,灵瑜为其递了手帕。

周游这才仔细看清庄秦氏的脸,已过不惑之年,模样还算精巧,庄秦氏见到青衫道士这般待她,心里也稍稍安定,周游抿嘴浅笑,酒窝很大,笑容很甜。

庄秦氏:“多谢大人。”

周游:“我不是大人,大人只会站着看戏,不会蹲着说话。”

庄秦氏闻言更加惶恐:“这话万万说不得的,奴家无甚本事,本就应当马前屈膝,各位大人皆是渊学之人,要么进过私塾,要么下过武场,奴家打心眼里佩服,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啊!”

周游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微微感伤,随即重重叹息,缓缓站起身子看向贺华黎:“你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朝廷,能够让百姓心安理得的承认自己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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