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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皇城山上有斫龙

不多时,他掷笔,卷轴上已经跃出一片墨色汪洋。

虽看似毫无章法,细细观之却别有洞天玄奥——那竟然是满城寒杏树的分布点位图卷,灿若星斗,阵列有序,黑色的墨笔连缀起来,竟然出现了奇门八卦天罡方位!

而周游望着这张布置玄妙法门的卷轴,半睁的眼皮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愕。

阵法!

“为什么和我师父留在井下的阵法一般无二?”他喃喃自语,忽而发现天南角出现一抹轻纱,在朦胧的阴云里若隐若现。

这个夜晚雪下得很大,风也吹的骤烈,下方的宫殿上满是白霜,只不过除了霜华与火树,城中各处忽然间多了许多诡异的羽人,他们戴着仙鹤面具,在逐渐炽烈的空气里仰望天空。

忽然,他们貌似是看到了周游的方位,纷纷在宫殿顶上腾挪而来,远远看去像极了浩大夜空里起舞的一群跳蚤。

远观好似跳梁小丑,实则是索命的翩然惊鸿!

周游再见这群异人,往日里的淡然微微退却,他微微有些慌张的合上卷轴,背在身上便往下跑!

白玉楼的楼梯年久失修,皆是厚重朽木,蕴透丝丝糯香的潮气,脚掌踏上去吱吱呀呀作响,道士跑的还算快,不过外面的风声却愈发紧骤,大雪越下越大,羽毛也愈发翻飞鼓荡。

他的身体依旧有旧疾在身,这种奔袭并不能持续太久,还未到半途便只能缓慢行走,而每经过一层楼宇,外面的羽人都会随之飘荡,手里握着一抹抹雪亮的铁画银钩,刮擦着白玉楼的琉璃瓦檐,声音凄厉刺耳,让道士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就在此刻,他听到了李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从未感觉李觉的声音如此悦耳动听过,当即便朝着下方呼唤起来:

“将军,将军!”

“道长,道长!”

李觉的声音也从下方传来,喘气声浓烈炽热,不过白玉楼实在是太过高耸,李眠纵有天大的本事,一时三刻也是上不来的,而反观外面飘忽的那些诡异羽人,此时此刻已经扒着飞檐爬进了周游所在楼阁!

道士见状索性不再跑了,坐在地上用手死死扣住卷轴,眼神倏忽间变得坚定无比,而下方李觉的声音依旧有些遥远。

“道长,你可安好?”

“道长,你怎么了?”

周游置若罔闻,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已经站好了四位白衣羽客,带着仙鹤面罩,手握铁画银钩,面向周游不说一句话,不过那股昭然若揭的杀伐气息已然是呼之欲出不用言表!

“几位,家师葛行间,是不是在诸位手上?”他尝试和羽人沟通。

面前人并未回答,周游继续开口道:“这城里出现了斫龙阵,是我师父的阵法,和诸位可有甚关联?”

面前人依旧冷若冰霜,周游见问不动,索性也不再浪费唇舌,又瞧看了一眼铁画银钩,随即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按周游的话讲,他是从不畏惧生死的,哪怕是真正要面对的这一刻,只不过他好像把自己的命格再一次想的轻率了些。

过了盏茶时间,阁楼里依旧静静悄悄,羽人没有半分行凶的迹象,周游亦是感觉奇怪,他再次半睁眼皮,赫然发觉面前竟多了一个人,他挡在自己身前拱腰而立,不过不是李眠,反而是和他一般的道士装扮:

背后竟背了七只剑匣,呈孔雀开屏状绑在腰上,胸前有一只兽首玄黄铜镜,上有饕餮吞云,下坠八卦道印,手中拈指风雷,腰配鸿灵通宝四十九贯,辟邪红绳串起,尾端落在一只歪脖子碧绿葫芦嘴里,葫芦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隐隐飘荡出陈年的雄黄酒香。

他昂着头,身侧七剑出鞘,玄青色泽,剑尾处有太极图案,上有八卦,七口宝剑对应七道方位,最后一方挂在胸前铜镜上,自成八卦八门。羽人见他皆不敢妄动,反而是纷纷退避呈合围之势,局面一时间就这般僵持起来。

道士轻吹哨子,扭过头冲着周游微微一笑,一个剑眉星目,俊朗袭人,一个温润如画,儒雅大方,两位翩然绝尘的少年于雪夜中相见,互相之间都有几许莫名的怅然。

“竟然是你。”

周游面前来人,如云浓眉,剑锋犀利,眼泛青莲,睫毛修长,琼鼻高耸,嘴角如刀,头戴麒麟紫金冠,横叉鎏金云纹簪,身披锦缎青囊,脚踏祥云道履,正是当初迎接司马种道和长离真人离去的道门千字辈大师兄,绰号公羊真君的公羊千循!

“公羊道长为何会回到此处?”

“此事说来话长,道长为何会被他们盯上?”

“和我师父有关,我只是个牵绊者。”

二人说话间,一位虎背熊腰的俊朗绣花将军撞开门阀,手执丈八红缨长枪,怒气冲冲正是李眠,他见到羽人和公羊千循问也不问,长枪如碧海惊涛,抖手翻了四十八个探海儿枪花,红缨枪开山裂岳般竖劈而下,将这有些迟滞的局面一杆子捅了个通透!

阁楼众人并没有因李觉的乱入而有所动作,反倒是公羊千循面前的七把剑让羽人纷纷侧目而视。

绣花将军摆了一道空架子,发现无人欣赏,索然无味兴致寥寥,拖着枪尾站到周游身前,俯手摸摸道士歪斜的簪子,随即把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羽人似乎对公羊千循有所芥蒂,沉吟半晌后纷纷收束了兵刃,望左右两侧的阁楼外翩然遁走,公羊千循哪里肯放,当即便要追袭过去,周游出言相劝,方才作罢止歇:“他们怕你的剑。”

“我怎么不这么觉得。”

公羊千循回身望向周游,咧嘴飒爽微笑,不过笑容里却不太纯粹。李眠依旧秉承自己自来熟的风范:“这位道长,和我家道长可是旧识?”

公羊千循:“有过一面之缘。”

周游不再盘坐,站起身来和公羊千循互相见礼,二人都不是故作寒暄之人,没有过多客套,只不过公羊千循处处显露道门仪态,而周游则是有些玩世不恭之相。

“阁下还未说过,为何回归此城?”周游发问,公羊千循闻言朗笑:“我若说是来接你的,你可会信我?”

周游闻言并未有所惊讶,跟着笑笑拱手回礼:“接我去向何方?”公羊千循指指东方:“离开北戎国,随我同去俊海国。”

“为何要去那里,难不成说道门就在俊海?”

公羊千循口中的俊海国,周游还是有所知晓的,十九列国的大体形势李眠已经跟他讲过一遭,北戎国乃十九列国中最为边陲的国度,位在西北隅,紧邻便是李眠心心念念的苍梧,而这俊海国则是十九列国最东陲,靠近大海,乃是万万里之遥的边境国度。

公羊千循:“那倒不是,不过你看外面的景致,这城已然是不保了。”周游来到凭栏处,此时的陵阳城已经化成火海:“公羊道长,你能否告诉我,这一切和我师父究竟有甚关系?”

公羊千循收剑回鞘,和李眠一左一右傍身站立,李眠对公羊千循处处警觉,因此无论其有何动作,尽皆是处处留心,手中长枪亦是寒芒吐露。

“为何会想起贵师?”

他看向周游,周游却看向下方火海:“上次你和我说,千年之前便有位名叫葛行间的道士,此话可曾属实?如果真的是道门典籍所记载,那应当便是错不了的,可我不周山上的师父,游方天下的名讳就是葛行间!”

“或许是位追念先贤的卫道者,毕竟名讳一事皆随人愿,不过和道家先祖齐名,似乎触犯了道门隐晦,的确是不尊之举。”公羊道士微微皱眉。

周游听到这话反而笑了:“你这般一说我反而是信了,因为我的师父和我一样,都是大逆不道的离经叛道之人!”

他仰天长啸,公羊千循瞥见其背负卷轴,指指发问道:“这又是何物?”

周游闻言并不避讳,将卷轴展开递给他看,李眠也瞧看了几眼,不过着实是不懂玄奥,便知趣的继续握枪侍候在侧了,倒是公羊千循微微惊愕,将卷轴耐心看完,眼中已闪烁过碧海惊涛。

“竟然是斫龙!”

“原来公羊兄也懂阵法。”周游对公羊道士多了几许赞赏,不过眼底的警戒色彩也更为浓郁几分,公羊千循摆摆手示意不懂:“粗通皮毛,敢问道兄,此阵何解?”

“阵法是家师所授其一,当日于凤栖宫枯井下已遇到过几重阵法,虽都有杀戮之危,却未行杀伐之道,不过今日所见这斫龙则大不相同。”

周游表情凝重起来:“斫龙乃家师看家道术,不周山上的护山大阵便是斫龙阵,此阵主龙鳌交驳,看似封山镇水,实则断绝五行气,阵中生灵尽皆涂炭,乃是困夔阵法之首!”

“愿闻其详!”公羊千循虚心请教,周游也开始娓娓道来。

“此阵也被称为葬地阵法,古时候以山河灵气拱卫墓葬风水,这灵气便是阴阳二气,红尘大世里处处皆有,而依山傍水亦分阴阳,山为阳则水为阴,正所谓“临山则阳盛,衰不惑焉”。”

“因此但凡有山川洪泽,便可施以斫龙阵,不过斫龙阵变化无常,想要看出阵法就必须找到所有阵眼才行,不过斫龙阵的阵眼足足多达大九之数,称为九台。”

公羊千循:“这个在下有所耳闻,鉴临台、定落台、星吮台、坤殂台、真仙台、合仗台、空榻台、空虚台和燧门台!”

周游闻言,眼神不吝赞赏:“公羊道长还说不懂阵法?不愧为道门中人,九台并无遗漏,不过并无甚大用,背着玩玩挺有意思的。”

公羊千循闻言默然无语,李眠也是一脸尴尬。

周游没有心情乱开玩笑,少见的正色道:“因为真正能够决定斫龙阵的关键,在于这九台之上祭祀的九种法器,名曰“镇台”,但这“镇台”就异常灵活了,玉石可以为之,凶器可以为之,牲畜可以为之,人血亦可以为之,镇台所镇之物不同,斫龙阵的作用亦会天差地别。”

公羊千循:“眼下陵阳皇城处处大火,按你图中所现,这寒杏树的摆放位置,便是按照镇台拱卫来考究的?”周游:“就是这般,因此若想解皇城之危局,就必须依次寻找到皇宫里九处镇台所在,破掉镇台阵眼,阵法不攻自破!”

李眠从旁听的热血昂然:“那道长你快说说,现如今已经画出了分布图纸,是不是可以立刻摘除阵眼?”

周游摇头苦笑,李眠迷茫不解,公羊千循从旁解释:“按道友方才所说,镇台所镇之物并不知晓是何物,千变万化各有不同,因此单凭肉眼判断,是不可能找出眼位的。”

“如此一来,那便速速离去,留在此处迟早性命堪忧!”李眠说罢便立刻动身,公羊千循拍拍背后剑匣:“我的剑可以带二位出城门下山去!”

李眠刚想应允,周游却摆手拒绝:“我现在还不能走,将军你难不成忘了,我要去春华槛!”

李眠闻言略显焦急:“道长!”

周游依旧坚持:“将军,案子还没查完,我心中还有迷惑,再者说你家太子也缺一个说法!”李眠:“眼下危难之际,若是我们都被烧死在城中,这些虚名真相还有什么用?”

“将军,在我看来带着真相走,比徒有贱命的活着更加有趣!”

周游依旧坚持,李眠闻言不再多言,他本身就不是啰嗦的人,当即长枪横亘,眼神霎时间清明如许:“既然都这般说了,那道长身在何处,李眠便身在何处!”

一旁的公羊千循受其感染,亦是擎剑傍立:“道友精神可嘉,若是信得过在下,拔除阵眼一事,就交给在下去做吧!”

审案第九日夜,这一晚陵阳城无人有心睡觉。

周游和李眠下了白玉楼,公羊千循径自去向不明,路上火势愈发浓烈,雪却越下越大。

“我们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将军。”

“道长,陵阳城究竟是怎么了?”

周游指指天:“天灾。”

李眠又问道:“那这些火树?”

周游指指地:“人祸!”

李眠忽然一拍脑袋:“我刚想起来,春华槛里满是杏树,怕是也保不住了!”

“这倒不会,贺华黎不会轻易舍弃春华槛!”周游言语笃定。

“这又是为何,我又不懂得了。”李眠一脸茫然,周游:“等到天明破晓,若我们还有命活,将军你不解的事还有更多。”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此虽四下火起,但已经和周游一般从容不迫,至于为何会这般看淡生死,他自己可能都说不太明白。

总之从小入军营到现在,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或者说为了某个人某些事情而活着。

“还记得服部兵乙吗?其实从金墉城起,到现在都是一个残缺的局!”周游看着他的眼睛,李眠闻言惊愕:“何人布局?”

“有心之人!”周游甩开袖子,在风雪烈火中奔袭,李眠紧紧追随,一边跑一边将他身上的毡子拽的紧了紧:“露寒霜重,小心着凉。”

春华槛乃宫廷御园,往日里搭台唱戏供皇帝享乐,经年累月便养下了戏子,自然也养下了娘娘。

后来不知为何,名角儿流落四方杳无音信,娘娘消无声息下落不明,皇帝也来的不勤了,久而久之这端声弄柳的地儿就这般渐渐寥落清冷了下来,直到周游二人来到此地,已然是断臂残桓破败不堪。

“明明是宏伟的宫,偏偏总有这种萧条的居所,皇帝有所喜好有所不喜好,此时喜好彼时便不喜好,欢颜时鸡犬升天,触怒时万籁俱寂,有长乐仙宫夜夜笙歌,就有凤栖冷宫烟雪梧桐,道长从前不是宫里的人,若是经历过开鸿盛世,便会懂得我所言若何。”

李眠一番感叹,把道士惊艳了几分:“将军何时懂得这些文绉绉的话?”

“往日里听太子说得多了,不会感慨也会学着牢骚。”李眠哈哈一笑,周游却又轻声叹气,抬脚迈步往里走,嘴里哼哼呀呀,李眠侧耳细听,恍然间这道士竟又作诗一首:

宫中四季多变幻,紫宸一言三秋叹。

素手丹心无妙笔,寻花问柳弄阑珊。

李眠看看天色,不理会城中四下火起,跟着周游大步迈进了高耸的大门槛。

“这卷轴为何不留给公羊道长?”

“公羊真君自有道心天目,不需要我画蛇添足。”

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周游对公羊有所戒备,当然李眠没有心思去过多思考这些:“这里恐怕也撑不了太久,火势越来越大,要不了天明破晓,这山巅宫群便会灼烧殆尽,此乃北戎国亘古未有之危局,大厦将倾不再翻覆,我们得尽快了解此间事,下到三千琉璃大道!”

“仙宫已然沦陷,山河又怎会圆满?”周游感叹喃喃,这话令李眠又揪心起来:“道长你这又何出此言?难不成说这火能烧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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