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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马蹄南去人北望

“有心之火,可焚无心之城!”

周游说完,四下里忽然哗啦作响,二人寻声找去,沿路上漆黑一片,看不清楚究竟是何般景致,唯有一股朽木气息分外浓烈,就这般摸黑走到内里,才惊觉一批大雁,在黑暗里盘旋升腾,撞破了上方的篷顶,掉下来白雪和月光。

四下里的摆设逐渐清晰,竟是一处破败的戏楼看台,更为惊愕的是看台上此时正瘫坐着一位失意老者,披头散发,浑浑噩噩,二人上前探视,发现竟是贺华黎!

“贺公公为何要在这里?”李眠轻声问周游,周游哂笑:“他若是不在这里,反倒是不合情理了。”

贺华黎见二人到来并未有所颜色,径自摇头晃脑的唱着陵阳小曲儿,周游命李眠将腰间酒囊取下,来到他身边静静饮酒,喝了两口将酒囊递给老太监,贺华黎也不客套抓起就喝,谁知烈酒劲猛,呛了好几大口,但还是默不作声的把酒全部喝干。

“将军,此间无事,你速速下山,太子凉如今需要你。”李眠闻言惊愕:“道长,这又如何使得?”

“公羊真君不会抛下我不顾,你尽管下山便是,我性命自会无碍。”

“怎会无碍,你方才不是还说贺公公......”

话至半途便被周游举手打断,他面色微怒,李眠不再多言,拱手缓缓往后退走。

“眠自当遵循道长所言,道长不让李眠听,李眠便不听了。不过若是让眠就此弃道长于不顾,眠亦是万万不能领受的。眠就站在门外,若是道长有何驱遣但凭一声吆喝。哪怕是大火蔓延四野,眠亦能背着道长同生共死!”

李眠说罢便隐于黑暗中。周游闻言哂笑,指指其退下方位戏谑道:“公公您瞧,不管到何般田地,总有些痴心不改的烂好人。”

此话出口,贺华黎微微动容。浑浊老眼瞥了一眼周游,随即又低下头颅吧嗒了两下嘴:“祖宗的基业快要没了,咱家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这般田地。”

周游闻言大笑:“贺公公真会说笑,你想保住的,不正活的好好地嘛!”贺华黎闻言,眉目骤然冷冽:“你说什么,老身听不懂!”

周游指指天上盘旋的大雁,笑容多了几抹恣意:“我本以为时间无多,没办法再破解此案。谁知机缘福厚,终究还是赶上了这最后一站。”

贺华黎听闻此话,浑身竟微微战栗起来。周游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将他安定下来:“贺公公,在我们有所了断之前,你哪里都不准去!”

春华槛外,李眠扛着红缨长枪昂然而立,好似镇宅门神般生人勿进。大雁自春华槛飞出,于风雪里越过火海,一直飞过三千琉璃大道,穿破云层来到陵阳城下。

它们越飞越低,最终落在了北城门上。北城门口此刻缓缓开启,一只青色的水牛缓缓踱步而入,神色慵懒悠闲,对城中的一切都好似浑无兴致。它昂起脖颈,望着城中央高耸入云的火鼎皇城,舒远的打了一串泥土芳香的鼾。

陵阳城自建成以来从未遭逢此般危局。而今人心惶惶繁盛不再,无论是人伦还是人心,都脆弱如秋江浮冰。

邺王府已经没了人烟,家仆遣散,家眷望南夺路而走。邺王却孑然一身,擎方天画戟骑北戎烈马,于骤夜暴雪中踏碎昊天北门!破苍穹腾云里穿梭三千琉璃大道,于火树银花中身披滚滚烟波,星夜不觉的回到了陵阳人间城中。

他自然是想起了严绛的话,陵阳城果真出现其所言那般大乱,但这祸乱源头竟然是西梁死侍精兵!

邺王有些迷惘不解,他看不清眼下局势,亦不知这些死侍和穆青候毫无关联。他只是这乱世大局中的一叶孤舟,只知道感叹自己没有交出兵符给严绛实属正确,却对眼下的局势越来越感觉扑朔迷离。

他需要去到大道登仙阁,他需要释放令箭,他眼下需要北戎的大军扭转乾坤!

不过,在大道尽头他遇到了一个人。

镖门魁首狄江倾!

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正翘首以待,拄剑昂然挺立于门口。

邺王乍见狄江倾,浑不错愕,微微朝其拱手,姿态居高不下。

“恭候殿下多时。”

“狄翁此般是在等我,还是在等贺公公?”

“当然是等殿下,如今这陵阳城里究竟要发生何般**,殿下可曾知晓?”

“无非是敌国侵扰,哪里用胡乱猜测!”

“那殿下说说,这侵扰之辈,会当是谁?”

“北戎国虽地处边陲,但本王多年厉兵秣马,四方寰宇尽皆臣服。若说它们积怨深邃,的确深浅都有。但若说起兵侵略,怕是还远远没有此般胆魄!”

“近处无愁,不代表远处无忧!”

狄江倾话里有话,邺王虎目圆瞪:“何谓远处?北戎国世代以礼法治国,父皇信奉道统香火传教。长久以来近处武力威慑,远处安邦建交,并无不舍昼夜之仇敌。因此这远处之忧,略显荒唐!”

狄江倾:“殿下可曾想过,那凌驾十九列国之上的西梁上朝?”邺王闻言讥笑:“你指的可是那经年势微的西梁正主?”

言罢,邺王微微心寒,不知这狄江倾究竟知道了些什么。眼下不光是局势还是人心皆险恶难测,每个人都要靠互相猜忌才能缓缓前行。

“西梁近年来的确衰败不堪,不过金墉城的事情殿下可还记得?”狄江倾善意提醒,邺王听闻金墉城,忽的眉目不喜:“狄翁,你提这事做甚?”

“佘穆庄率军攻陷北戎国边境,殿下和温大人不闻不问。三万魁门将士血洒城关,这难道是潦草几句便敷衍且过的事嘛!”

狄江倾质问口吻异常明显,邺王闻声眼神骤然冒寒。狄江倾寸目不让,二人势如水火,气氛戛然紧张起来:“狄翁,朝堂上的事情,应该还轮不到江湖来管!”

狄江倾:“殿下,江湖不管朝堂事,但魁门军人的命都是江湖人的命!江湖人的命数就该由江湖人来讨要一番!如今昔人已逝,陵阳大厦将倾。老夫只想要个说法,当初阻断出兵支援金镛,害得三万英魂惨遭屠戮的合理说法!”

邺王闻言淡笑:“狄翁是聪明人,本王即便不说,你应当也断的出所以然来。”

“可是为了那朝堂纷争?”狄翁满脸鄙夷,邺王亦是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不然你以为太子凉为何倒台放逐?”

“为那三尺铜臭大位,不惜葬送三万英雄好汉。阁下和温大人驱虎吞狼之举,果真决绝无情!”

狄江倾痛心疾首,他的镖门和魁门关系匪浅。魁门死了兵将,和镖门死了镖师一般令他深恶痛绝。

但邺王却根本不这么想,本就是沙场征伐的铁血主帅,对人命这种东西看的好似鸿毛一般淡薄:“眼下若是西梁军至,说这些已然无甚意义。狄翁你辅佐贺华黎走到今天,亦是满身腌臜说不清楚!眼下一直揪着本王不放,可还是要在此做个彻底了断?”

狄江倾默默看他,半柱香后方才叹气作罢,他侧过身子让出通路,声音已然满腹沙哑。

“我知晓即便是今朝为难殿下,一切也已经于事无补。这江湖里的恩恩怨怨已经足够多,殿下还是通行吧。但愿能为这北戎国的黎民百姓做上一些实事,也不枉老朽此番对殿下的网开一面。殿下也应当清楚,以老朽的看家功夫,殿下年岁尚浅,即便是连年征战,在老朽这里也是讨不到半分好处的!”

这话说得气节昂然,一代宗师风范尽显。邺王亦是不敢造次,但语气上并未完全软下来。

“我知狄翁心意,你和魁门里的老怪物们相交莫逆。魁门死了兄弟,镖门魁首自然十指连心。你帮助贺华黎宫中弄权应当也是为了此事,不过眼下不适时宜,皇权已然倾覆在即,恩怨休说道义休提。且先渡过眼前诸般厄难,再续前缘仇恨一笔结清!”

狄江倾闻言微微恍神,看看火海蔓延的山顶喃喃道:“殿下被软禁这般久远,可还记得飘零北戎国四海的兵吗?”这话问的邺王一阵恍惚:“不劳狄翁费心,本王用兵自当讳莫如深!”

二人不再多说,相视一笑,就此别过。

而此时此刻,除了身陷火海的陵阳仙宫,陵阳城里亦是一片狼藉。

虎背熊腰的西梁兵将,从盘虬卧龙的寒杏树根下涌冒出来。满城的寒杏树尽皆分崩离析,黑色的军队好似来自亘古深渊,于地狱中攀爬而出。状若鬼魅,无穷无尽。借着夜色涌入城中干道,摸进寻常百姓家。熄灭灯火,血溅窗棂,砰砰作响,闷声如雷!

而北城门口的那只青牛,却依旧优哉游哉。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西梁军杀人悄无声息,倒是百姓的呼喊声凄厉刺耳。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坐在青牛上,抓着牛尾背着身子。看不清楚五官模样,就这般于黑夜中迤逦独行。脑袋微微晃动,不时发出一声轻微不沉的鼾。

一牛一人就这般行走在街道上,两侧的百姓店家不断发出惨哼,窗棂上的血花亦是色彩纷呈。整座城池的血腥气息愈发浓烈,而青牛上的家伙,一直却睡的香甜。

邺王擎方天画戟来到城中,沿路亦是发现了西梁兵将,接连手刃几人后发觉无穷无尽,当即转马疾驰奔向一处高地,正是司马种道的大道登仙阁。未至半途迎面突然冒出一员虎将,青面獠牙身披骷髅念珠,竟然是消失许久的丑时生!

“你是西梁何人,戟下不斩无名之辈!”

邺王并不认识他,当即便把他归类为乱军之流。丑时生不善言谈,闻言支支吾吾,手舞足蹈似乎颇为焦急,但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邺王瞧看半晌,以为是一个傻子,不再多言打马行路。谁知丑时生并未退让,拽住马尾死命留住邺王。其蛮力惊人,北戎烈马竟吃痛险些侧翻。邺王见状颇惊,方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莽汉来。

“好汉,你到底拦我做甚?”

丑时生指指西梁的方向,随即摸摸胸口,掏了半天掏出一只皱巴巴的手帕。上面丝丝带血,递给邺王随即静静伫立。邺王接过手帕,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一行字,谓之:

斛觞楼上有公子,寒潭地下有青囊。

看罢,邺王浑噩不解,举起手帕问丑时生:“公子是谁,青囊里又是何物?”丑时生猛烈摆头,表示并不知晓。

见问不出来,邺王反问其人:“稀奇古怪的人,你究竟是谁?”

丑时生又是摇头,这次比先前更为猛烈。

邺王又看了一眼那张手帕:“你想让我去看看这上面所写之处?”丑时生闻言点头,笑逐颜开,似乎遇上了天大的欢喜事情。

“是严绛派你来找我的?你是西梁穆青候的人?”邺王想起严绛的话,当初严绛和他说会有人在大乱之时帮他释放令箭,还会送给他一份不小的机缘!

丑时生闻言并无反应,只知道冲着他哈哈傻笑。

若是旁日里,邺王定然不会管这个傻子,但眼下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原因无他,一方面是严绛确实说过那番话,和眼下情景不谋而合。再者便是这斛觞楼,邺王本身也颇想一探。虽说是个酒楼,但紫宸国公却明令禁止任何皇室成员进入此地,至于原因若何,直到紫宸国公驾崩都没有明说!

因此越是这般,邺王越是对其心思凝重。本来形势危急早已忘了此处,被这丑时生此般一阻,反倒是把这旧事又给想了起来。

邺王按照严绛所言试探着吩咐:“本王不管你是何人,你替本王去大道登仙阁,本王有一事相托,若是你能照办,我便听你的话去探探这两处地界,如何?”

丑时生不假思索,奋力点头!

邺王将信将疑,嘱托其一番后便将其遣走。随即抖抖手腕,不理会四下渐起的喊杀声响,望着上面的字迹静静发起了呆。

“斛觞楼上,寒潭地下,究竟会有什么?”

从北城门进来的青牛,渐渐被拥堵的街市骚扰的停了蹄子。

人群指指点点,却无人说三道四。每个人都在争抢着夺路出城,拖家带口哭爹喊娘,青牛上酣睡的家伙硬生生被吵醒,伸着懒腰坐直了身子,抓住牛尾巴挖了挖微痒的鼻孔,紧接着眉眼一抬,竟是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年幼道童。

道童倒骑青牛,青衫微皱,面目紧巴巴的,看不出出奇模样,头戴青松簪子,和周游一般歪歪斜斜,只是那双眼睛不是半睁眼皮,圆滚滚的,空空如也。

他静静地望着乱世浮沉的人流,像极了一位天真无邪的老人家。

一位老翁此时站在牛前,似乎腿脚不便,身旁有年轻后生傍身,微微气喘,望向道童。道童:“诸位为何出城?为何没人迁就尔等老人家?”

老翁:“城里没有命活!你瞧瞧城里是什么世道?寒杏树下突然根须裂开,里面冒出阴兵见人就杀!不分老弱妇孺,一律屠戮杀伐!血水汇成江河,谁还论资排辈!”道童不再发问,等候老翁喘息均匀,方才催促青牛继续前行上路。

路上果真见到西梁军士,砍杀陵阳百姓于街道坊市之中,不过说来也真奇怪,竟无一人上前阻拦青牛前行,唯有百姓磕磕碰碰,惹得道童不断出言提醒,一路上走的亦是颇为艰辛。

“请避让些,放我过去......这位官人,我家的牛是不能随便摸耳朵的......”

诸如此类,绵延不绝,直到有位同样年幼的跛脚少年,于前方喧闹中拦下了他:“为何那群凶人不来杀你?”

“我施了障眼法,他们看不见我,自然不起邪念。”

“你胡说八道,我明明能瞧见你的。”少年很明显对这种旁门左道并不轻信,道童:“你是有心之人,他们都是无心之辈,你可能现在听不懂,但是你长大了就懂了。”

少年嗔怪:“你不也是没比我大多少。”道童:“我是修道之人,日升日落,便轮回一次。”

少年还是听不懂,不过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抬起脚快速朝城门方向奔去:“不和你说了,我要去逃难了。”

道童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跑的吃力跛脚,又出言喊他道:“你要去哪里?”

少年头也不回:“我不清楚,反正离开陵阳城便是好的,反正我是乞丐,没有家人也无牵无挂。”道童道了声慈悲,随即调转青牛慢慢跟上了他:“福生无量天尊。”

少年见他跟来,索性跟他接着搭话:“你为什么跟我们都不一样,你要去哪里?”道童:“我要去找我的师兄,他从不周山上下来,我要把他带回去。”

“你最好还是别去了,即便那些凶人真的看不见你,但他们还是一直在杀人。”可以看出少年是真的害怕,道童却瞪大眼睛,把一切都看的理所当然:“恶可以终日不得见,不过恶总会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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