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福相生息，因人而有异，以祸为福食，以眼纵人心。”
在《崇真妖录》的记载中，食祸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妖，它们依附于人心，以吸食人的祸事为生，最早被人们视为是福至运来的童子。但是百姓所不知的是，食祸不但能吸食宿主的祸事，还可以从别人的祸事中汲取出养分。为此，被食祸寄生的人们开始变得期待看见别人身上发生灾祸，他们以别人的不幸为自己的娱乐、谈资。
为了让灾祸的不幸程度变得愈来愈烈，食祸会通过种“眼”的方式在宿主以外的人的心里种下它的眼，进而短暂地操纵人去煽动灾祸。
而如今，食祸最初的形态已无法考究，妖录将其归入了篇幅最少的《雾象篇》，即“若云若雾，无实状”的妖类。
站在钟离面前的闫焕之就是一只食祸，之所以是人形，是因为它已经彻底占据了这副人皮囊。三年前段厉鸿的惨案也和闫焕之脱不了干系，一想到这，钟离就恨不得一剑劈了面前这个男人。
但是他忍住了，斩妖没有法律约束，但是斩人可是要坐牢的。这只食祸已经炼成人形，就算是钟离的黑龙爪也未必能将它震出来，而且即便将食祸震出来了，皮囊的主人也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三年前，这只食祸为了汲取出更多的祸事，竟然以互联网为媒介，在围观者的心里种下了眼，导致恶意肆意疯长，最终让段厉鸿完全放弃了生的欲望，在心里形成了巨大的“祸”。
“嗯？不是华大出事了？”看着一言不发的钟离，闫焕之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难不成，您是来替段厉鸿报仇的？”
还未等钟离开口，闫焕之忽然自嘲似地笑了起来：“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小离爷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的。”
听见这话，钟离心头猛地腾起一股怒火，但是他最终还是强忍住了。“我来找你，是为了天师火案。”钟离恶狠狠地瞪了闫焕之一眼。
“喔？”闫焕之嘴角露出了笑意，“这么说，您今天是来谈生意的。”
钟离铁青着脸，极度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谈生意，来者便是客。”闫焕之端起桌上的一把紫砂壶，语气忽然一沉，“不过小离爷，您得先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我这里会有火案线索的。”
钟离道：“前几天从一只镜娥那里知道的。”
“您应该知道，这几年您大肆斩妖，整个獐市的妖都很避讳谈论到天师火案。”闫焕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钟离，“两年前的冬天，蛇坊里那群宫乐俑，您应该还记得吧？”
两年前，白鹿误入蛇坊，被潜藏于其中的宫乐俑所俘。察觉此事后，于漫天飞雪的冬夜里，钟离只身杀入蛇坊，仅凭一身恶鬼罗刹般的杀技，从数以百计的俑群中取下了将领首级，携着白鹿全身而退。
钟离没有接过茶，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记得。
“原本大家都想杀了您以除后患，但是经过那件事之后，妖众发现根本杀不死您。”闫焕之收回茶杯，自己呷了一口，“为了让您尽早结束屠妖，我们妖也在帮您寻找火案的真凶。”
“什么？”钟离皱了皱眉头。
“您别太惊讶。”闫焕之伸出食指在钟离面前晃了晃，“毕竟并不是所有妖都像我一样炼出了肉身。为了让您尽快找到线索、停止屠妖，各路的妖都在四处寻找天师火案的线索，盼着能尽快查出真凶。”
“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闫焕之摇了摇头，“即便把所有已知的情报都汇集在一起，还是没有妖知道到底是谁纵了那场火。”
听见这话，钟离将手往包里一探，然后猛地一抽，只听“嗡——”的一声，龙渊的剑尖瞬间便停在了闫焕之面前。
“撒谎。”钟离冷冷道。
***
“嗵”的一声，茶杯跌落在地摊上，鹅黄色的茶汤渗入地毯之中。
闫焕之脸色一白，身侧的鬼火纷纷闪灭了一瞬，他往后退了一步道：“您这是干什么！”
钟离将剑锋向前送了几分，顶住了闫焕之那柔软的喉咙：“你如果再不说实话，我就先把你从皮囊里震出来，再慢慢杀了你。”
没有给闫焕之喘息的机会，钟离用锐利而阴冷的目光狠狠刺进了闫焕之的双眼：“那天，你为什么会站在天师寺里，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不料闫焕之竟然一笑，张开双臂道：“若是如此，您何必多费口舌，直接杀了我，用龙渊来看我的记忆不是更好？”
钟离死死攥住剑柄，犹豫了须臾，还是垂下了龙渊。
“生意人以诚信为本，骗您对我有什么好处？”闫焕之弯腰拾起茶杯，接着正了正领带，“的确是有妖在替您查案，但是也确实没有头绪。那晚我之所以会去天师寺，是因为我那天收到一封信，信上写着那晚会在天师寺发生一场巨大的灾祸。”
“信？”
闫焕之叹了口气，走到这偌大办公室的一角，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封黄纸信，返身递给钟离。
打开信纸的一瞬间，钟离的双眸一颤，手一松，龙渊落到了地上。“子时，天师寺，大祸。”信上只有短短七个朱砂字，可钟离却被这七个字惊得浑身血液倒涌。
这熟悉的字体、锋利的笔锋……
“这是，驱妖门的字……”钟离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紧紧捏住信纸，用颤抖的指尖抚过纸上的字迹，“不会错……”
闫焕之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六年前的那晚，我在天师寺的火中闻到了血味，小离爷，那绝非正常的火焰，是妖火。我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但是我在听见您的传闻后，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把这封信交给我。”
“在这獐市里，我是唯一一只取得了皮囊的妖，也是唯一一个受到人类社会约束的妖，这也就意味着，唯独我，您无法斩杀。”闫焕之看着钟离，用指尖在一盏鬼火旁撩拨了一下，“寄信人把信给我，又让我去去吸食那场灾祸，就是为了给您留下线索。七星龙渊虽然能观回忆，但绝不能阅尽全部，这封信一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否则不会到我手上。”
钟离用右手捏住隐隐作痛的左肩，问道：“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闫焕之失笑道：“人有人的生存之道，妖也有。明面上，我是这家保险公司的拥有者，可暗地里我是只买卖情报的妖。若是让众妖知道我在暗中协助你查案，那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不过，要是离爷您提着龙渊剑上门来要的话，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钟离拾起龙渊剑，收剑入鞘，重新拉上三脚架包，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闫焕之喊住了钟离，“小离爷，既然我把信给您了，作为报酬，您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一件事？这几年，在妖中流传着一个传言，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钟离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说。”
闫焕之压低声音：“传言说，最后一位驱妖士的身上被下了妖咒。”
沉默了片刻，钟离开口道：“是。”
“斗胆问一句，离爷，您的寿命……还有几年？”
这一次是长久的沉默，闫焕之看见，钟离的左肩在微微颤抖着。
“一年。”钟离轻声说完，他挎起三脚架包，将黑卫衣的兜帽扣在头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闫焕之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