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走出盛安大厦时，天色将晚，夕阳西下，漫天的云卷开始慢慢消散，这也就意味着离入夜不远了。
绕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巷道后，钟离忽然开口道：“别躲了。”
话音刚落，一抹红纱在钟离眼前一晃而过，红色的烟雾在他耳旁弥散开：“不愧是驱妖士，洞察力果然不一般。”
“你跟着我做什么。”钟离斜过眼看向红尘十三，只见她端着那柄红玉烟杆站在自己身侧，染了红晕的双眸正注视着自己。
“了解了解，仅此而已。”红尘十三抖了抖四只耳朵，微微一笑，“况且，我刚来到这座城市不久，跟着你们能学到很多新鲜事。”
望着这只存活了千年的红尘娘，钟离的目光中竟没有丝毫的敌意，但他方才看闫焕之的眼神中，却从始至终都充满了杀意。闫焕之在保险行业非常出名，盛安保险公司的理赔金额往往是同行的三到五倍，但只要有闫焕之出谋划策，许多本应该被受理的理赔却总能被以各种形式拒绝，即便求助于律师也没有办法，因此闫焕之也被业界称为一手遮天、断夺生死的“闫王爷”。
只有钟离知道，这其中必定有妖在从中作梗。闫焕之斡旋于人和妖两界，具有双重身份，自然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
段厉鸿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为了满足自己的食欲，闫焕之在本就恶劣的事态上煽风点火，最终害死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要不是有肉身皮囊，它这只食祸早就惨死在钟离的剑下了。
等等……肉身皮囊？钟离突然心生一计。
“我可以不为难你，不过你得替我做一件事。”说着，钟离忽然对红尘十三附耳说了些什么。
听完后，红尘十三耳朵一抖，她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烟后，启唇道：“红尘娘只织梦，若是我觉得合情合理，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办。”
“随你心意。”钟离留下这句话，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钟离身后，红尘十三抬眼看向高楼之中的一线夕阳红，她对着天空轻轻呼出一团红雾，饶有兴致地用指尖绕了绕红纱，轻笑道：“有趣。”
要知道，在红尘娘的巧手下编织出来的梦，如果放任不管，可是会自我增殖的。
***
有的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他们需要看见自己憧憬的模样，但也非常乐于看见美好事物的破碎；他们羡慕优秀的人、优越的生活，但更愿意看见这种优秀者沦落为比自己更卑贱的存在。
“幸灾乐祸”这四个字，从来都不是空谈。
走在灯火华美的辰龙路上，谈笑风生的人们迈着轻快的步伐从钟离身边走过，可钟离的目光却冷得像一块冰。他戴着兜帽低着头缓缓走着，三年前那件案子的细节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被人肉后，关于段厉鸿的各种小道消息开始在网络上迅速发酵，即便是在华大内，许多曾经把他视作偶像的学生也开始私下讨论、甚至怀疑段厉鸿。
一时间，段厉鸿突然从追梦者跌落成卑贱的小人。即便事后有多少证据能够替他平反，也无法改变这些曾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从今往后，阅览他的每一部作品时，观众们都将戴上有色眼镜。
与其在余生中被不断质疑或者怜悯，倒不如将自己谋杀在最美好的年华，用死来证明一切。
于是段厉鸿想到了死，但他并没有那样坚决。可当他再次现身于网络、向所有人宣布他要以死明志时，网络再一次摧毁了他，彻彻底底。
钟离犹记得他在事后回溯案件时，看见的那样一个画面：一个以死捍卫梦想的男人在网络上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可下面的评论却肮脏到不堪入目。
“这又是新的炒作方式吧，我赌五毛钱，他不会死的。”
“要死就快点死，别浪费我流量！”
“卖完屁股又来卖命？为了红也真是拼了。”
“全程见证粉丝数从两千三涨到五千。”
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看着这些谩骂声，钟离似乎能想象段厉鸿最后的心路是怎样的。没有暴怒，也没有绝望，他会很平静，因为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于是段厉鸿开启了直播，他至始至终再没有看过一眼评论，而是静静走到宿舍门前，将门反锁，然后用室内的东西死死封住了每一扇能进入房间的窗，他终于将自己完完全全和世界阻隔了起来。
而后，他用一把美工刀轻轻割开了自己的动脉，微笑着对众人说了一句话：
“你们都是杀死我的凶手。”
那之后，喧闹的网络世界瞬间安静了，人们看着缓缓流出的鲜血和逐渐失去了生命的少年，突然开始感到惧怕，就像是陷入了无比污秽的泥潭。
虽然从直播一开始，支持段厉鸿的网友就报了警，可最终还是没能挽回这条年轻的生命。段厉鸿死了，舆论只静止了一瞬间，就再次疯狂涌起，几乎是同样的一群人，转而开始谩骂那位知名的导演，段厉鸿的死成为了他们撕碎谢大导演的有力靠山，他们用恶毒的嘴脸咬住导演死死不放。
就像他们当初狠狠咬住段厉鸿一样。
只有少部分的人，怀着沉痛的悔意找出了段厉鸿生前的那部作品，看到结尾处他们才终于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作者。那样一篇饱含着天才心血的作品，本就应该有这样一个令人久久不能平静的结局，惊艳到无以复加。
一时间，道歉信如落雪般纷至沓来，堆满了段厉鸿的社交账号，可它们注定再不能收到原谅的回复了。
钟离收回思绪，他站在路边招了一下手，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了下来。
“苍鹭园。”钟离关上车门，然后透过车窗望向傍晚那被火烧过一般的天空，几缕金色的轻云仍不肯消散，紧紧抓住落日前的最后一抹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