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出水的凶手
伶柏念自杀的原因很快有了眉目，消息来时，卢珊他们正在返程的飞机上。
当时空姐正逐排给乘客发饮料，叶南笙自己要了杯可乐，却拦下龚克伸手去接咖啡的手。
“喝白水，白水健康。”南笙说。龚克扬扬眉毛，“可乐比白水健康？”
叶南笙啜了口塑料杯里的可乐，想了想，贴在龚克耳朵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卢珊包里传来响声，她打开包，是局里给的卫星电话在响。在空姐前来劝阻前，卢珊摆了摆包里的工作证，小声说：“警察，这是卫星电话，不会干扰。”
电话是留守分局的老刘打的，伶柏念自杀的主要原因已经找到了。
原来他在做证券经理期间，曾经根据内部消息用朋友的户头买入一支股票，最初，那支股票涨势极好，得意的佟柏念就挪用了一大笔客户的资金追高买入，可惜在他买入之后不久，那支股票好像泄气皮球一样失去了所有后劲儿，一跌入底。
“而且……”
卫星电话里，老刘的声音沙沙的不大清楚，卢珊便换个方向说话：“而且什么？”
“毕雪之前应该是资助过佟柏念，这个我们正在查。”
“嗯，具体事项等我回去再说。”眼前的景象让卢珊有点惊讶，她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老刘却追着她说：“组长，我们得等你回来才好申请对佟柏念家和公司的搜查令，你什么时候回？”
“三小时后，先这样。”卢珊挂断电话，问正起身去洗手间的龚克，“学长，你没事吧，脸怎么那么红？”
“没事。”龚克短短回答了一句，然后匆忙站起，他才不会说自己是因为叶南笙那句话脸红，他更不会说叶南笙那句话让他心跳那么剧烈。
叶南笙说：“欧美科学家说，咖啡杀精。”
对着飞机洗手间里窄小的镜子，龚克湿着一张脸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小妖精，你不能消停些。”
小妖精的确不想消停。
才回到昭阳分局，卢珊去申请对佟柏念住所和公司的搜查令，离开前，叶南笙向卢珊提出她想再给毕雪做一次尸检。
“叶医生，首先我肯定你的专业水平，不过当初给毕雪做法检的也都是分局经验老道的法医，你是在怀疑他们的专业水平吗？”
“我知道他们经验老道。”才下飞机不久，疲累让叶南笙连打两个哈欠，下面的话她并没说，但固执的眼神却带着如下意思：经验老道和我想亲自再解剖并不矛盾。
卢珊还是妥协了，于是龚克和叶南笙去昭阳区殡仪馆，卢珊带着大刘他们几个去佟柏念那边搜集证据，这种人员安排自然形成，却也让卢珊有点失落。
昭阳区殡仪馆建在昭阳区西侧一处坡地上，距离昭阳分局并不远。在牧马人的强马达声响几乎快把叶南笙催眠前，他们赶到了目的地。
这是处很大的院落，院门前横向种着两排高大树木，树枝光秃秃的，看不出品种。
叶南笙下车，跟着龚克往里走，才进院门，恰好撞上正往外走的一拨人，看来一场葬礼刚结束。
告别厅外却聚了一群人，并没走的意思。最前排有个哭声凄惨的年轻妇人被人扶着，从气场上看，该是另外一批准备进告别厅的。
叶南笙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有些人总是要每天面对这一个接一个的死亡，譬如在滨仪馆的工作人员，再譬如像自己这类的法医。只是二者之间也存在区别，殡仪馆接待的人越多，收入就越高，而法医这行，还是工作机会越少越好。
社会和谐嘛，寿终正寝的死法更好。
绕过前排的告别厅大楼，又往后走了三十几米远，两人就到了停尸房，一个穿制服的民警站在那里，低着头，手插着
口袋正懒懒踢着地上石子。龚克和叶南笙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说：“是叶医生吧？”
民警姓王，今年二十四岁，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他是卢珊派来录像的。法医这行有个规矩，每次解剖都要有录像跟随，一是为了记录过程，二也是为了监督法检过程中是否存在人为的失误或做手脚。
叶南笙先整体观察了毕雪的尸体。和才发现她时比较，女人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冷藏柜里冻了几天的关系，她的脸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青色。叶南笙扒开她的嘴唇，有齿痕，这点在之前的尸检报告里有提到，应该是欢偷时刻女人自己咬的。
检查完前面，在龚克的帮忙下，叶南笙把尸体调了个个儿，面朝下，背部向上。上次解剖留下的刀口便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叶南笙歪着头看了看，然后下刀，让早没了生命的肌肉在薄薄的刀片下很快化成分明的两半。
“902，把光再调亮些。”叶南笙下着命令。
柱形光很快加强，叶南笙头慢慢凑过去。眼前的发现让她心猛一跳，那是个在上次法检中被忽略的，不是法医不专业，而是的确是个很细小的细节，小到相当容易被忽略。叶南笙觉得自己能发现那个地方，多少也是运气好的关系。
毕雪并不是被人一刀毙命的，她应该是先挨了一刀，导致失血昏迷，再然后挨了第二刀，而真正让她毙命的则是后来的那一刀，死亡时间是晚九点到十一点间。
解剖结束，她把发现告诉给龚克，“第一刀之后，刀没拔出来，第二刀是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在原伤口基础上从上至下按下去的，只是用力不同，刀口轨迹和一刀毙命不同。”
“两刀之间的时间距离估算得出来吗？”龚克接过叶南笙摘下的手套，放到一旁的桌上。
“根据出血量来看，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
“也就是说第一刀的时间在九点到十一点往前的一个区间……”龚克陷入沉思。
在他们把这个发现告知卢珊前，卢队长那边也有了重大突破。在佟柏念公司的台式电脑里，他们发现了一份类似于遗书的文档。文档只有百余字，是这样写的：
似乎一切走到了尽头，如果不是听信那个女人的，我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不过在我死前，看到她死，我也开心。虽然不是我杀的，虽然做爱时，我真想把那刀子插进去。那个人来得很突然，毕雪说起过他，是个有地位的人。看到我，他似乎并不高兴，我也是。不过我们算不上情敌，我想我们对那个女人都是没感情的，我们最多算在公用一个可以反复再利用的套子而已，而且共用的绝不止我们两个。
下贱的女人，死得好，我想该是那位米先生杀了她吧，毕竟他来时就怒气冲冲的。我不知道我会选择在哪里安息，或许该是个美丽的地方，毕竟我的灵魂得不到安息，起码让肉体安息吧。
后面还有洋洋洒洒几百字，是对家人的话。
同事从电脑里一个隐秘的文件夹调出来时，卢珊脸上露出蔑视的笑，男人就是这样，自己不得安息，也不希望别人好。
拿出对讲机，卢珊对在楼下的同事下令道：“立刻上报，那位米先生有重大嫌疑，我们要请他回来喝茶了。”
在米先生被请回来前，卢珊和龚克他们碰头，得知了叶南笙的新发现。她先露出惊愕的表情，然后说了句“可能吗？”紧接着她又自我否定。
卢珊苦笑一下，朝叶南笙伸出手，“为了之前对你的轻视，我道歉。”
叶南笙耸耸肩，伸出巴掌拍向卢珊的手，“现在是有两个方向，凶手要么是一个人，因为某种缘故滞留在房间，然后补上那一刀。要么是两个人，后者是主凶。”
卢珊同叶南笙的想法一致，不管怎样，先把目前嫌疑最大的这位米先生请回来再
说。
米先生能耐似乎很大，警方费了很大周章终于在南方某以外贸生意著称的城市机场抓到了他，当时他准备登机去香港，再转机出国。
面对逮捕，米先生表现得很优雅，他西装革履，有着良好的举止和教养，连伸手接受手铐的动作都很有派头。
包括从机场被带离、上车，再转折回到临水市，前后一天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他始终是面带微笑的，一直到卢珊走进审讯室，他还是在笑着。
不过由于缺乏睡眠的关系，米先生眼底泛着微微青色。卢珊本来以为将会有一场艰难的谈话，没想到米先生开口第一句话竟是：“毕雪是我杀的。”
他说的第二句是：“请不要怀疑我，今天之前，我也许会想许多办法为自己开罪，我想你们相信我是有这个实力的。不过现在我没这个打算了，我得了胰腺癌，晚期。也许是这辈子做的亏心事太多吧。”
他微笑着看着卢珊，继续说：“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调我的病历，B市最有名的刘川明教授是我的主治医师。”
B市是全国医疗水平最发达的城市之一，米先生说得如此清楚，虽然没有最后确认，但卢珊心里基本已经有八成信了米先生的说法。
她继续问：“现在陈述下当天的情况，你在几点去见的毕雪，当时有否遇见什么人，描述一下杀害她时所用的凶器……”
也许是问题太多，再加上卢珊的语速较快，米先生眉毛微微皱着，似乎在逐一回忆：“我应该是下午五点左右到毕雪那家酒店的，说到遇见谁，真没谁，除了她房里那个男人……”
米先生轻笑着，像在自嘲。他不知道卢珊心里早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忍不住打断米先生，“那你是什么时候动手的？”
“五点半左右吧，做一场爱的时间。”
卢珊心里一惊。
与此同时，叶南笙悄悄离开了龚克，去了一个地方——欧子行在临水的家。
欧子行的房子在昭阳区旁边的西环区，环境比起昭阳稍微差些，不过交通算便利。
叶南笙从公交车上下来，天己经黑了，路边隔几米远就是一个小吃摊，天气开始回暖，有年轻人围着摊子吃冒热气的水煮串串。
叶南笙经过摊子，又原路折回去，买了十元钱的串，提了继续走。
欧子行的家离公交站点不远，叶南笙到的时候，纸碗里的串还在冒热气，欧子行开门时，一下子就闻到了味道。
“南笙……”鸥子行语气颇为感慨，因为水煮串是他学生时代最常吃也最爱吃的，倒不是那东西多好吃，而是便宜，还能填饱肚子。这个原因叶南笙不知道，只知道他常吃。
“趁热吃吧。”叶南笙换鞋进屋，坐到沙发上养神。
欧子行吃得很快，叶南笙看他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问：“师兄，我来是想和你请教一个问题的。”
“你说。”欧子行背对着她倒茶，他动作一如既往的精准沉稳，从拿茶叶到倒水都一丝不苟的。
“我在想，我们法医会不会也在某些事情上被欺骗，譬如死者的死亡时间什么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譬如同一个伤口在不同温度条件下造成的流血就可能不同，而血流的时间也就影响尸斑，进而影响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
“唔。”叶南笙啜了口茶，不再说话。
“南笙？”欧子行叫她，“如果我说毕雪不是我杀的，而有证据指着我，你会怎么办？”
“找新证据还你清白呗。”半杯茶进肚，暖暖的，人却也晕晕的，叶南笙有点头晕，“你不会说谎，而且你的职业操守也不会杀……”
“南笙，谢谢你。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你。”欧子行看着晕倒在沙发的叶南笙，抱起她走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