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永远停驻的方式
不知道你有过这种经历没有，清早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的陈设布景也都完全陌生，而至于你是怎么躺上的这张床，躺上去后都发生了什么则是一点也回忆不起来。
不管你经历过与否，总之顶着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的叶南笙是这样的。
荷绿色窗帘光线柔和地拉合在窗前，中间露出一道缝隙，光线刚好照在窗边那人肩上。
那人个子高高，穿了件浅色羊毛衫，因为逆光的关系，人样貌叶南笙看不清楚，只辨认得出是个身形瘦削肩膀不算宽的男人。
“龚克，欧子行呢？”好在迷失只是短暂的，关于昨晚的记忆很快潮涌般回灌脑海，那杯热气腾腾的水煮串，欧子行没有忌讳地解答那个死亡时间的推测误区，以及记忆末端那杯泛着淡绿色的茶叶水。
“昭阳分局。”龚克离开窗边，走到床旁，“去自首了。”
叶南笙牙齿咬着嘴唇，脑子空白了几秒。她的动作是突然开始的，掀起被单，进一步再跳下床。
“欧子行，你个骗子，王八蛋！”
叶南笙不是个擅长骂人的人，在她看来骗子和王八蛋是她想得到的对最坏的人的评价。她现在就想奔去找欧子行，再左右扇他两耳光！
他怎么能这样……
跳下床的瞬间，叶南笙被龚克拦腰抱住。龚克的情绪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他声音比起平时竟又低了许多，抱着南笙的力气也大，箍得她腰疼。
“你等等。”
叶南笙眼睛发酸，她拍打着龚克说：“902，你干吗，放我下来，我被人当成猴子耍了，你不帮我就算了，干吗拦我！”
“南笙……”龚克的头贴着叶南笙小腹，“欧子行正在分局接受聆讯，他走前留了样东西，他说如果你看完还是想去打他一顿，他等你。”
欧子行留下的是台DV机。龚克将东西交给叶南笙之后，默默走出了房间。离开前，他站在门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是台崭新的DV机，看得出做工精良，价格不菲。叶南笙深吸几口气，翻开屏幕盖，按下开关键。
画面开始，是不停晃动的墙壁，墙上是挂钟，叶南笙抬起头，看到就是这个房间的那个猫头鹰挂钟。晃动的情况大约持续了五秒，最后稳定下来。然后欧子行出现了。
他的手放大似的从镜头前闪过几次，然后似乎一切都就绪了，他开始说话。
“南笙，我想你看到这段视频时，应该是上午十一点左右，这个时候的我，应该在昭阳分局一间刑讯室里接受审问吧。先要和你说句对不起，我骗了你，是我杀了毕雪。说句实话，在娶她之前，我没预想到之后的我会这么痛苦。但这一切都是我该承受的，因为无论是这段不幸的婚姻，还是之后的事情，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还记得分手前有次我约你去看电影，结果你因为实验没去吗？我就是在那次认识毕雪的，她被流氓纠缠，我救了她，也因此成了她父亲选择和她结婚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很狗血？我也这么觉得，和你分手是最让我后悔也最痛苦的事，可我没办法，妈妈那时候很危险，已经没时间再等了。
“不过我显然是不适合毕雪的，我们之间没感情，说句不怕丢人的话，结婚几年，我们之间的夫妻生活次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她嫌我没情趣，而我是打从心底排斥和她做那事。
“现在来说说案情吧，其实我想不用我说，你大概也猜得出，你一直都那么聪明。
“那天，我并没约毕雪，是她一直想找我，无非是要钱。我那天唯一约的人是你。不过去见你前，我还是去了毕雪那里，去给她送钱，然后和她说两不相欠。
“可是等我到了，才发现门开着，毕雪背上挨了一刀，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死，她还有意识。她就那么赤裸裸地趴在床上，拿眼睛看我，说子行你救我……”
“我救她，谁来救我，谁能把我弄丢
的南笙还给我。
“于是我在洗手间里拿了毛巾，垫着手，把那把刀子一插到底，就这样，我结束了我所有的不幸。
“我清理掉了现场所有的痕迹，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办这个很容易。至于毕雪的电话，我想警方在她的通话记录里也查得到的确是有这通电话的，只是我知道，那时候的毕雪已经死了。办到这点不难，毕雪的手机是国外的定制机，国外的手机有个功能是国内没有的，国内手机一般只有定时提醒，而国外的则是可以通过程序设置，在定制时间里打给特定的人。
“这一点是昭阳警方忽略的，他们太在意是否有那通通话记录，而忽略了手机本身的功能。
“至于尸检的推测时间，我想我不必细说，流血的快慢随温度而变，我不过是利用了一个窍门，同型号空调的遥控器可以通用，而我家的刚好是毕雪房间那个型号的。离开时我设置了最低温，等后半夜我再去了毕雪的房间外，把温度调回了正常值。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其实我的手法没有多高明，只是因为毕雪作孽太多，只是因为你对我信任。
“其实杀毕雪前，我想过可能有的结果，一是案子破了，我被逮捕，二是案子最终没有追查到我头上，我良心不安地继续工作、生活。
“和前两种相比，我喜欢第三种，这也是我最希望看到也确实看到的结果，那就是你对我的信任。我想看看你是否还像过去那样信任我。虽然我知道说下面这句话也许很自私，不过就算自私我也想说，能再次让你在乎我一次，杀人、布局，这些都值了。
“别来看我，我希望你记忆里的欧子行永远是大学校园的那个我，总被你冷言冷语讥讽依旧揉着你头朝你微笑的欧子行。如果可以，能忘掉那次分手吗？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画面里的欧子行顿了下，一旁似乎响起咚咚的响声，他无奈地叹口气说；“我真想再和你这么待一会儿，可是好像没时间了，龚克来了。那人……怎么说呢？长得没我好，话也少，人冷冰冰的看不到热情，还驼背……总之缺点很多，不过好在他对你还算好。”
镜头又是一转，闭眼安睡在床上的叶南笙出现在画面里，直到现在，叶南笙才意识到，她之前一直是和欧子行躺在一个被窝的。
她嘴角忍不住扯动。
“别扯嘴角了，不好看。”画面晃动，是近距离欧子行的脸，“我什么都没做，你放心，我就是想抱你一会儿，我不想以恨的方式永远住在你心里。”
画面最后定格在欧子行凑到南笙脸庞亲吻她的镜头。
一直纠缠了整个新年的案件就以一个面目斯文的痕迹专家的自首意外落幕，但几乎所有参案人员的脸上都看不见喜色。
以两个人为最。
一个自然是叶南笙。
关楚送疼疼回家时，龚克难得把情绪同朋友表露，“欧子行用这种形式让叶南笙记住了他，再忘不掉，更加恨不起来。”不过关楚也说：“老龚啊，你不能指望每个人干净得都和你心里那片处女地似的吧，谁在最后遭遇婚姻前，都会喜欢过人，也会爱过。只不过你这次遇到的这个情敌段数高了些，下手狠了点，而你在爱情这方面的水平的确弱了点罢了。”
结果那天，才回家的疼疼目送着她的二爸爸眼睛像熊猫头顶鸡蛋，哭丧着一张脸地回了家，下楼时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这什么世道，实话都不让说了。”
至于另一个比较愁苦的人，有点出人意料，竟是龚克另一个朋友——靳怀理。
因为欧子行才向昭阳警方供述完自己的犯罪经过后，靳怀理后脚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去找龚克。
“我想到怎么解开那个不在场证据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
结果靳大科学家由于发现了一个现在被证实已经毫无用处的“重大发现”，受了严重刺激，回家郁闷了几天。
这就是传说中的隔山打牛，牛没了。
案子结束第
五天，夜晚，月色如水般光滑。
到了月末，临水的气温明显回暖，松平小区院里开始有遛弯的老头和老太太。
楼下有广播声音传来，是临水市一个交通广播在播路况信息，播报的是个女声，声音不是很细腻，却悦耳好听，有点像叶南笙的声音。
晚饭后哄好疼疼睡觉，龚克就一直站在阳台上，他不是在看风景，他在看隔壁阳台。自从案子结束后，叶南笙窝在家里已经五天没出门了。
其间，龚克也没去找她。他想，无论他们两个中的谁，都需要冷静。龚克也知道他现在这种状态其实并不好，不过有生以来第一次，他遇到了自我调整不来的事。
有人敲门。
龚克把目光从901的阳台收回来，抬脚去开门。
让他意外的是，门外竟是叶南笙，她穿着睡衣，头发长长散在肩后，有些湿，看起来是才洗过澡。
她怀里抱台电脑，模样竟有些忐忑，“龚克，我找你有事。”
“哦。”龚克朝旁边一侧身，“进来吧。”
叶南笙脚上穿着缺耳朵的唐老鸭拖鞋，一遛小跑地直奔龚克卧室去了，讶异的龚克只得跟进去。
“什么事？”他对盘着腿坐在床上的叶南笙问。
叶南笙冲他招手，“没事，就是心情不好，想出去转转，景点太多，挑得眼睛花，想你帮忙选个地儿。”
“哦。”龚克有些失落，因为她没说“想和你出去转转。”
就着叶南笙腾出的地儿，龚克挨着她坐了，看了一眼网页，他皱起眉，“这些景点夏天去好些吧。”
“这我倒是没想到。”叶南笙突然又爬下床，“我去喝点水。在D盘的新建文件夹里有个视频文件，你看看那个的风景好不好，如果好我去那个……”
叶南笙的声音消失在门口。
似乎有咯哒的锁门声，龚克问：“干吗呢？”
“喝水！”站在疼疼房门前的叶南笙撒起谎来脸都不红，她知道龚克虽然思维敏捷，但在有些人和事上还是简单的，所以她才准备了“那个”。
卧室里果然有声音，叶南笙皱起眉头，她也不知道那个片子效果如何，至少得让木头开窍吧，虽然这样做不大矜持，不过她太过专注，丝毫没注意到早站在她身后的黑脸男人。
“叶南笙你给我看那种片是什么意思！”龚克沉厚的声音含着隐隐的怒意。
“啊！”这次换叶南笙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欧子行的事情让她难过，她也知道这件事也同样影响了龚克的情绪，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因为她是真的难过，又不能骗他说自己没事。
叶南笙把这种焦躁的情绪转述给了老穆。
老穆的反应向来超前得不像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她的指示精神很简单——“对欧子行的同情不妨碍你把爱情给另一个男人，拿下龚克吧，那也是缺乏安全感的男人。”
附带着的，老穆发给叶南笙那个视频文件，老穆说：“闺女，反正你这辈子除了嫁给龚克，或者无人可嫁两条路，恐怕再无其他路可走了。所以你老妈我也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你先试试龚克，看他到底行不行，我就担心那孩子属榆木疙瘩的，开窍难。”
“你觉得我不行？”龚克的眼睛成了漆黑，他凝神看了叶南笙几秒，突然弯下腰，扛起了叶南笙，朝卧室走去。
此时，在距离屏东区遥远的城市一角，穆中华坐在家中的床上剪指甲，心情似乎不错。不过听完她陈述的叶爸爸却发起火来，一叠连声说：“你怎么能教闺女这个？”
穆中华头也没抬，“放心吧，这世界上除了龚克，再没谁忍得了你闺女那个脾气和厨艺了。再者才出了子行的事，两个孩子都需要安全感。龚克这孩子，和你一样，不是不负责的人，洗洗睡吧，明天开始，咱们该张罗俩孩子的婚事了。”只是可惜了子行那个孩子，太钻牛角尖。
叶爸当场泪流满面，当年自己的感情就是这么被算计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