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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少危矣

落日硕大浑圆,挂在远处隐隐的青山之巅。青山映着落日,大片的归鸟仓皇入林,那青山之后是涂抹着各色云彩的天幕。而天幕下的容州码头两岸,亭台楼阁,画舫商船,都沐浴在沉沉的落日余晖中。

而更奇妙的是这一切又都倒映在缓缓流淌的江水中,沉淀成一幅绚丽而又沉静的画卷。

赵锦绣懒懒地靠在容州江畔的望江楼的二楼雅间的窗棂,瞧着窗外恢弘的日落景象,等待着白喜回来。

今早从十里铺出发,一路往容州狂奔,却是比预计早到了一个多时辰。但即便是比预计早到一个多时辰,赵锦绣也不敢贸然上船。毕竟,锦河上游山高林密,水流湍急,且多险滩暗礁,多有事故。就是白日里,也须得找熟识这一代的老舵手,何况晚上?

赵锦绣从不拿性命开玩笑,何况答应过碧溪要好好活着。所以,与那赶车人结了车钱,便决定在容州住一晚上,待明日一早,再乘船顺流而下,在江城登岸,踏入大夏去寻找江慕白。

抬头瞧了瞧,便决定住在附近的望江楼。走了两步,才又想起还有个白喜在身后跟着,于是停下脚步,转过头,瞧着白喜,问:“我欲去大夏,如今大夏战乱。你若不愿与我去,我给你些银钱,你自己一人度日去。”

白喜脸色一变,立马躬身拱手,说得挖心掏肺:“公子,您宅心仁厚,救了白喜,白喜以后都会跟着您,无论是刀山火海,只要公子去,白喜就陪着去。”

白喜说得斩钉截铁,这话语也说得甚是漂亮。但到底有多少真实性,便是有待考证。毕竟白喜是骗子惯犯。赵锦绣可不相信自己贤德仁厚,感动骗子改邪归正。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他真是一下子改掉,这事就真是值得深究了。

赵锦绣面目恬淡,并不言语,只是打量着白喜。白喜却是着急,立马赌咒发誓:“公子,白喜说的是真的。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赵锦绣眉头一蹙,道:“好了。既然要跟着,你便去做些打点,明日一早登船。”

白喜一听,立马眉目一展,眉飞色舞地说:“公子放心,属下这就去打点。”他一边说,一边往码头那边跑。

赵锦绣朗声喊住他。他立马又快速跑回来,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赵锦绣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随手递给他,说:“这次行商,本应在半个月前,当时却恰逢令州城戒严,误了时日。如今我出门也是急,这盘缠还没来的兑换。你且去将这盘缠兑换些小钱,再替我买几套静雅些的外袍衫子。对了,你自己也置办两套。”

白喜瞧着那银票,眉头一蹙,颇为狐疑地瞧着赵锦绣,并没有接下,而是低声问:“公子,您信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锦绣淡淡地说。

白喜却是摇摇头,呵呵一笑,凑过来,小声说:“公子,容属下斗胆,您这想法虽是英雄的想法,却终究是不对。”

赵锦绣听这对话有点意思,便问:“哦?不对在何处?”

白喜这会儿越发严肃,连语气也郑重其事,道:“白喜四处漂泊,见过的事也颇多。英雄可敬,却终究是气短。什么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属下认为该提防还是要提防。公子也是行商之人,所谓‘在商言商’,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属下是一个骗子惯犯。”

赵锦绣点头微微笑,一脸的高深莫测,心里却是越发觉得这人有点意思,很像是自己高中的班主任,教育起人来抑扬顿挫,颇有节奏感。

如果这种表演也是骗术的一部分,那么,赵锦绣只能感叹此人骗术的炉火纯青。如果不是,那么此人的身份怕就值得玩味儿。

白喜见赵锦绣笑着,眉头微微蹙,问:“公子,此刻,您还信我吗?”

赵锦绣展颜一笑,眨着明亮的眸子,瞧着白喜,说:“如果我说信,你是不是要教训我,你方才的肺腑之言名叫‘欲擒故纵’?”

白喜一愣,正欲要说话,赵锦绣却是一摆手,笑道:“不必多说,去办事吧。”

赵锦绣一说完,转身往望江楼走去,并没有回头看一眼白喜。她自然不信任白喜,但方才能说出那种话来,证明白喜并不是寻常人,即便真是骗子,都是智商很高,骗术高妙的骗子。他不会鼠目寸光,拿着这区区一百两,就跑路,将自己弄得原形毕露。

所以,赵锦绣并不担心白喜会拿着银子跑路,反而她相信白喜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所以,赵锦绣在望江楼挑选了两间靠江的客房,气定神闲地欣赏五月天的落日。

果然,在夕阳隐去身形,天边收起最后一点的红光时,白喜回来了。带了几套夏装成衣,买了一些干粮。一进门,就开始汇报一百两银子的花销,然后将剩下的银子包递过来,赵锦绣在窗边,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摆了摆,道:“你如今既然跟着我,便得有许多事要办。这剩下的九十多两银子,十两是你的零花钱。其余的,你也一并收着,一路上得你安排起居了。”

“公子?”白喜低声一喊,显然是不相信。

赵锦绣理了理衣衫,吸一口气,施施然站在起身来,低语道:“这容州夜里看来有些凉。”

“那属下来关窗户。”白喜将银子收起来,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关窗户。

赵锦绣出言阻止他关窗户,尔后吩咐他:“你且去让小二准备点家常菜,送些白饭到房里,你喜欢吃什么,也一并叫吧。”

白喜应声而出,赵锦绣站在窗口,拢紧衣衫,瞧着楼下的锦河。这里是三江交汇冲击出的城池,也是锦河上的第一座城池,所以这里虽是西部山区,但难得的地势较平坦,于是这一段河流,水势较缓,这也让容州成为天然的码头,成为西部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此刻,半轮月在天边,映着江水缓缓流淌而去,近处的画舫上的红灯笼在猛烈的江风中摇曳着,那画舫里传出丝竹声和歌姬们曼妙的歌声,偶尔夹杂着公子哥们放荡的调笑声。

赵锦绣并不关心这纸醉金迷,而是在方才月亮从山那边一下子冲出来,照亮了周遭,楼下江畔,有个亭子,周围树影幢幢,可赵锦绣眼尖,晃一眼,就看到那亭子里有人端坐着。不用细看,那种斜背着一架琴的装束,正是那古怪的少年。

赵锦绣心一紧,总觉得周遭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风平浪静。先前在那岗子上杀人,昨晚十里铺的血案,如今他又出现在自己住的楼下,到底是敌是友?还是另有所图?

赵锦绣站在窗口,任凭风吹得乌发飞扬,就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楼下的少年。今早,十里铺血案,白云客栈死了好几个外地的客人,全是一剑划破喉咙而死。当时,赵锦绣就怀疑这少年,可他已经往容州方向去了。

他明明是走路的,可是赵锦绣的马车一路狂奔,直到容州也没有追上他。而如今,他也出现在容州,且这么巧,就出现在自己的楼下。

忽然,门“吱呀”一声,白喜推门进来,道:“公子,用膳了。”

赵锦绣这才慢慢转过去,只见店小二已在桌上摆好饭菜,乖巧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赵锦绣在桌边坐下来,拈起黑木的筷子弹了弹,让白喜也一并坐下来吃饭。白喜自然再三推让。

“怎么?下了毒?”赵锦绣夹了一块豆腐,一边往嘴里送,一边气定神闲地说。

这话语漫不经心,却让白喜一为难,低低地说:“属下没有,属下吃就是。公子,好生厉害。”

赵锦绣不语,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她一直在踌躇着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出去会一会这个少年。

可自己毕竟以前也算个公众人物,要是让人认出是凤楼三公子,此消息若是走漏,不管是桑骏,还是萧元辉,抑或是楚江南,自己都会不得安生。

可是,这少年,这几日的出现,又让赵锦绣隐隐觉得还有什么人洞悉着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去会一会,还是不去,这真是个问题。

这顿饭吃到后来,就连白喜也看出端倪,不由得关心地问:“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赵锦绣摇摇头,只说是有些乏了。然后放下碗筷,便说是要早早休息,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走到窗边往外瞧,那少年还坐在那亭子里,如同一座雕塑。

赵锦绣略一顿,将窗户拉上。略一思索,转过身,问:“白喜,你方才去码头谈好船的事了?”

白喜正招呼小二来收拾杯盘,一边吩咐一边回答赵锦绣,道:“是的,公子。属下找的是大船,认为这安全些。”

“这船沿途靠什么地方?”赵锦绣踱步到椅边坐下,问道。心里暗自分析,想看看能不能甩掉那只“尾巴”。

白喜瞧了瞧店小二,没有回答赵锦绣,而是吩咐他打些热水来,自家公子要泡脚。待那店小二离去,白喜才小声,说:“这大船是去江都的,可这次停靠的是与江都隔江相望的海城。因为现在大夏都是战乱,就连水师都是蠢蠢跃动,所以这次靠的岸边,全是萧月国的州府。”

赵锦绣眉头一蹙,不悦地说:“那如何去大夏?”

白喜有些为难地问:“公子,您非得去大夏么?如今这局势越发动荡了。方才属下去码头打听消息,说江慕天突然得到高人帮助,现在全力反攻,竟是占了八少好几座州府了。而定启帝与江家九少也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战。”

赵锦绣听闻一惊,忙不迭地问:“那些人如何讲?”

白喜眉头也拧得紧,颇为严肃地说:“外面传言,听闻九少以四座城池交换被定启帝扣押的九少夫人,据说那九少夫人就是已亡故的定贤皇后。莫说这皇后没了,就算在,定启帝也铁定不答应的。所以,定启帝收了四座城池,斩杀了使者,还怒斥对方污蔑本国皇后。这事却又惹怒了九少,九少放话要踏平桑国。这一来二去的,剑拔弩张。定启帝便让桑国的属国云召国将军队开到边境,自己又调了方程老将军亲自率军前往云召国与大夏的接壤处。如今是屯兵在那里,只等时机成熟,便一并灭掉八少的军队。”

赵锦绣听闻,只觉得目前的情况比自己想的更复杂,这两个月之内,大小的仗也有数十场。萧月国与桑国,如今大夏与桑国似乎也有开战的迹象。前阵子在荆城,西门瑾又是江慕白的未婚妻,如果江慕白一旦开战,那连国是不是也会拉入战争?

到时候可真是一锅粥了。只是无论怎么看,目前的情况都对桑骏有百利,而对江慕白没有一丝利益。

所以,赵锦绣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已亡故,为何江慕白还要将四座城池拱手相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且在这一送一要之间,虽然颇有点“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意味,但毕竟是给自己带来不利。江慕白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吗?还是这厮在打别的主意?或者,外面的传言并不是真的,而是有人利用这件事?

“公子?”白喜见她陷入沉思,出声提醒。

赵锦绣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白喜展眉一笑,随即用颇为讽刺的语气说:“江家老八摊上这么个弟弟,也算是倒霉。这九少,我也曾听闻,历来就是好色成性,没什么大作为的草包。这会儿内患未除,又招惹上更厉害的桑国,大夏可真是岌岌可危了。”

白喜呵呵一笑,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公子,你可说错了。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有一件事。就是说八少是庶出的,才干那几年也不怎么样。这两年突然进步神速,得到江家老头的赏识,入了族谱,有了继承大夏的资格,全都是九少为他出谋划策呢。”

赵锦绣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瞧那白喜,问:“外面都这么说?”

“当然,前几日就到处都在传了。”白喜说。

赵锦绣却是慢腾腾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推开一扇窗,瞧着楼下的亭子,那少年却不在。月色在江上缓缓流淌,清幽明净,却带不走赵锦绣心中的灼热。

“都传到桑国了。那大夏国内,便是传遍了。”赵锦绣自语。

白喜在一旁很笃定地回答:“当然。这肯定的。”

赵锦绣没有说话,看来江慕白此刻的处境十分危险。有人在开始对付他了。这种流言之下,江家老八必然容不下他,而桑国又是因九少开始战争,如果老八要与桑国议和,那么就要交出江慕白。

他纵有惊天之才,但面对几方面的打压,怕都在劫难逃。

赵锦绣的心不由得一紧,恨不得有一双翅膀,立马飞到他身边。双手握拳,不由地敲在窗棂上,敲得脆响。

白喜站在一旁,问:“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赵锦绣略略稳住身影,转过身,看着白喜,一字一顿地说:“白喜,实话跟你说,我去大夏,并不是行商的。”

白喜也是瞧着赵锦绣,眸光明净,脸上的伤痕已结了疤。他像是在深思,眉头微蹙,神色略有怒意。

赵锦绣讶异,白喜却是轻笑起来,说:“属下,也早看出来了,很高兴公子能告诉白喜。”

赵锦绣微微笑着,眉如弯月,眼眸收敛,心里想:你也应该早看出我是女子了。这男人还真是不简单。

“不知公子能否告知一二?”白喜问道。

这于情于理都是该告诉的,赵锦绣也不觉得这白喜逾矩,便叹息一声,缓缓讲述,说:“我有一个堂弟,在大夏。我伯父如今病重,送了几次信,都不见他消息,于是我便亲自去找他。听闻他是九少身边的,如今战乱,怕是跟着九少的。如今,听你说着形势,看来九少的状况并不妙,我要尽快去找到我堂弟。”

白喜一听,眉头一蹙,有些责备地说:“公子,大夏战乱,或者您的堂弟已经不在了,何况就算您找到,又如何?军中之人在战时,除非死,否则不可能跟你走的。”

赵锦绣倒没想到自己找了这么个憋足的理由,略一愣,随即又坚定地摇摇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我已经答应我的伯父,到时候,我会求九少让代替堂弟,那就可以换他回家去看我伯父了。”

白喜埋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公子决定去找九少,那白喜也去。毕竟白喜对大夏,比公子熟悉。”

赵锦绣自然无比感动的模样,眸如弯月,凝视着白喜,连连道谢。白喜颇不好意思地笑着,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正巧门外传来敲门声,细声细气的店小二在门外喊:“公子,热水来了。”

白喜立马过去开门,便是躲过了这尴尬。他接了水放在一旁,对赵锦绣说:“公子,您早些休息,属下告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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