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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他们的女儿(7)

刘恒走后,窦漪房也收拾好了细软,这次她带上了柳依依一同上路。如今她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虽不显肚子,但她也需要一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照顾,想来想去,这几年来却也只有柳依依一个让她觉得还算可靠。

当日午后,她们便踏上了去咸阳的路。

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处处满是槐花的清芬。掀开马车的幕僚,任香甜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面颊与发鬓。

走过平坦大路,穿过羊肠小道,从那稀疏的枝叶的斡隙中透过点点金色的光亮,铺在车轮碾过的两道蜿蜒痕迹上,飞舞着一缕一缕的透明的尘埃。

窦漪房只觉得自己离咸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下一刻就会看见那个高高耸起的“家”,刘盈的“家”。

白日不停的赶路,只在夜幕时才寻了客栈或者农家小院休息,这样只不过两日多的时间就到了咸阳城东韩家湾乡白庙村。

没有让柳依依跟着,窦漪房一个人攀上安陵,那个埋葬着刘盈身与魂的地方。眼前蒹葭苍苍、无数藤蔓牵引着她,寒蝉悲鸣,沙洲之上暮云渐起,瑟瑟秋风戏弄着路上的枯叶,踩上去响起一片轻微的簌簌声。

远远望去,那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倩影已她先一步到来。

大风骤起,她素白色的留仙裙①迎风摇摆,腰间那根银带紧紧地束着那杨柳一般的纤腰,比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更显得单薄无力了。

黑发飞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一双盈盈水眸恍恍惚惚地荡漾着,衬着那苍白的双靥更为楚楚,两弯似蹙非蹙的烟眉,显得那么羸弱温美。窦漪房的容貌虽然被项子鱼稍稍改动了一些,已经不似从前的张嫣,可站在张皇后面前依旧有些不自在,她们仍是有五六分相似呢。

四野寂静,风中满是淡淡青草的气息,张皇后亦是无人相随,窦漪房与她默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笑意。

“你……还好么?”想不出别的什么话,窦漪房从她身边擦过时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好与不好,左不过就是那样过了,只是现在多了一份想念,少了一份执念吧。”她曾以为她的用心,她的真心,她的痴心可以在刘盈心中萌芽,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角落她亦心满意足了。

可还未等她撒下种子,这情根就陨落成了无尽的相思,所有的豆蔻年华,如浮萍随水流悄然即逝,成了一生最初的苍老。

等待,只堪回首。

她的心已跟着两年前一同埋葬进了安陵,留在世间的只有一具孤单寂寥的躯壳而已。

张皇后眉睫轻颤,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如清冷的月下那幽幽藏匿着孤独的桔梗花,纵使有万般柔情亦无处施展,那样的疏离落寞,仅那么安静地立于眼前,便可叫人心疼地揪痛起来。

“愿意陪我喝一杯?”张皇后向她莞尔一笑,似在征询她的意见,可手上已递过去一枚小小的玉杯,醉人的酒香弥散开来,冲淡了轻愁。

窦漪房没有犹豫,含笑接过一饮而尽。

张皇后微微的一个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掠过窦漪房飘扬发丝间的缝隙,扫过昏暗的天空,眼底深处飞快的闪过一丝微渺的光芒,嘴角却始终挂着那抹看不真切的笑意。

“其实我曾想要随他而去,虽然他总是表面上对我不冷不热,甚至一度因为我的容貌而避之不及。可是我知道在那个皇宫里唯一关心我的却只有他,他教我写字,教我念词,更教会我什么是爱。”水汽蒸腾,那冉冉的白雾在她眸子里粼粼波动,窦漪房能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笑容。那抹笑在咸阳城无边的暮色中显得温暖无比。

“其实,他好早好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别人都说他是活在他母后吕太后阴影下一个懦弱无为的傀儡皇帝。可是,他们都不了解他,多少次那些漫漫长夜,我悄悄的看见他那么专注认真的在看书阁里的竹简,卷帛,然后一点一点的记录下来,厚厚的一沓,有这么厚。”说着她还用手比划给窦漪房看。

真的……很厚。

“夜夜的歌舞升平,都是做给太后看的,而他就在后面将以往收集的,还有他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一一归纳完整,全在这本书帛上了。”张皇后从怀中取出那本刘盈亲手撰写的书帛放在窦漪房手中,又道:“这是他之前交到我手上的,他让我……在他去后的第二年交到你手中,你一定会用得着的。”

轻轻打开书帛,那挥洒醇雅的隶书恣肆而超逸,天真罄露的展现在窦漪房的眼前,隔得久了,可依旧隐隐有墨香渗透进她的心扉,她能想象出刘盈在灯下轻蹙着眉头握住毛笔深思的一幕。

可为何他没有亲手交给自己,而非要张皇后现在才交到她的手里。

原因不得而知,或许刘盈有他自己的用意吧。

收好刘盈的心血之作,窦漪房兀自斟了一杯清酒出来双手敬奉在墓前,随后缓缓倾洒于浩浩黄土之上,轻声说道:“盈,来世,不要再投生于帝王家”话毕,泪水在不禁意间滑落脸庞。

她还记得那夜他们忘我的缠绵。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张皇后看着她双颊绯红,静静的对着刘盈的墓碑不发一言,这才有心叫醒了她。

窦漪房“啊”了一声,有些窘迫的撇开脸去,俏脸羞得通红,大白日回忆着那些……她怎的说得出口?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都是童年的事儿了。”刘盈的墓碑就在眼前,这样的睁眼说瞎话,要是他知道她刚才心中所想,不知会不会笑死了她。

张皇后轻轻一笑,又道:“刚才说到哪儿了?”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于是接着说:“那时,我向他无意透露了愿意陪他一起上路的心思,谁知他不仅不感动,也不欢喜,对我大发雷霆骂我轻贱生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这样大的火,从来都是温和如玉,谦谦君子一般的他为何在得知我萌生这种想法后甚至气得咳出了血,当时我真的吓得魂飞破散的,害怕的扑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我一直说一直说,说我错了,我会好好珍惜生命。他这才不再凶我,将我轻轻的搂在怀里安慰,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我,那样的温柔,简直要融化了我的心。

你一定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因为他的爱,他的温柔,他对你一切的包容从来都是轻而易得的,可对我却是来之不易,弥足珍贵的。

他说他从来不曾想到我会有想要随他而去的念头,本来打算在完成之后再告诉我的,可无奈只得提前让我知道,在椒房殿后殿底下,他差人修造了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隐秘至极,外人绝不可能寻到。”

听到这里,窦漪房难免想到刘恒,他也在宫里有自己的密道连通宫外,果然是亲兄弟,连行事作风都那么相像。

“我诧异那条密道为何会在椒房殿那里,不是宣室殿,不是九华殿,偏偏会在椒房殿?原来那条密道是他最后为我做的一件事。他怕将来太后会对我不利,或者有一天我想离开这个皇宫,密道就是唯一的出路。”

不管是进宫前还是进宫以后,太后手段的残忍凌厉张皇后都听说过,也亲眼见过。年轻时候的太后把帮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将军韩信骗到未央宫的钟室杀掉;还有一位就是辅佐高祖皇帝灭西楚霸王项羽的梁王彭越,她不仅把他杀掉,而且把他剁成肉酱分食于诸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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